朕怎么来了,朕要再不来,就要无脸见天下人了!武帝的话还在心头盘旋,就见那屏风后的男人站了出来。
他一身高洁幽远,气质出尘,面目和润,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僧袍,看到武帝后不慌不忙地道:“贫僧忘惠见过陛下。”
看到是忘惠在这里,武帝脸上的愤怒又夹带了诧异,更为惊讶的则是豫嫔,在明月亭和姜嫚约会的不应该是冯初旭吗?怎么会变成忘惠这个秃驴呢?还是说姜嫚的情夫就是这个和尚?一连串的问题在豫嫔心中浮动,她很快做出的判断,没关系,只要有男人,那还有什么关系?她故作惊讶地喊道:“曦妃娘娘,你怎么半夜竟然会在这里与大师独处啊?”
她特意咬紧独处两个字,成功的将武帝的愤怒又转移了回来,面色阴沉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姜嫚,“你不是和朕说身子不爽利吗?怎么现在又在这湖面上来了?”
姜嫚跪在地上,梳着简单流云髻的发上除了一支银簪,什么也没有,与她平日里的装扮完全不同。
那明艳的容颜在她垂着头的时候便显得黯淡,“臣妾在此处是有事情。”
“有什么事?难道不可以对朕说吗?”武帝显然不相信她半夜在这里能有什么事,目光犀利的射向站在一旁淡然自若的忘惠大师。
姜嫚只轻轻咬着唇瓣,像是受了委屈,肩膀微微的颤抖,却偏生不解释,这样的情状,让武帝看了更为恼火,以为她根本就是借口,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精致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眸有烈火在跳跃。
“你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朕说!”
姜嫚死死地摇头,被掐住的下巴隐隐生疼,使得她目光中带了泪水,却让武帝更加生气,手中的力道渐渐的加大,“你说啊!”
明月亭里十分的安静,只有秋风掠过湖面,撞上窗户的呼呼声。
“陛下,你错怪曦妃娘娘了。”忘惠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你看看这个吧。”
他一面说,一面从开始的屏风后面拿出一个银钵,银钵上刻满了经文,里面装了一大半的灰烬,还有半张没烧完的纸卷。
“这是什么?”武帝看了一眼姜嫚,虽然不知道银钵里是什么东西,却还是松开了手。
姚震连忙将那剩下的半张纸卷拾起来,打开一看,“陛下,这好像是经文。”
“经文?怎么半夜在此处烧经文,是怎么回事?”武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忘惠大师单手立掌,喊了一声佛号,才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本来曦妃娘娘让贫僧保密的,未曾想到事情未成,便被陛下发现,未免陛下和曦妃娘娘感情生疑,贫僧也只好做这个坏人,将事情说出来了。一个月前,曦妃娘娘来找贫僧借了一本经书,五日前,曦妃娘娘将经书还给贫僧,贫僧便问曦妃娘娘是做何用?她告诉贫僧,在一本古经上看到,抄此经书一百遍,便能完成一个心愿。贫僧知道后,告诉曦妃娘娘,她说的是没错,然而抄经书的方法却是错误的。要达到效果,便需要选一风水相绕之地,以人血为墨,在半个月内抄完一百遍,方能心想事成。曦妃娘娘得知后,便请贫僧算了皇宫内的方位,然后选择了明月亭,并让贫僧将之前她所抄的经文在此祈福念咒,以遍能达到诚心的效果。”
他一边说,姚震的目光就落到了桌上,果然见上面那白色的绢丝上经文颜色与刚才在银钵中寻出的不同,他上前拿了过来,举起在武帝的面前。
那本该是墨色的簪花小楷,却带着一股红色,放得近了,还能闻得到墨香之中的血腥气息,果然是以人血所书。
豫嫔看到那经文,心头一颤,她明明是邀了曦妃来这里见情夫的,什么抄经,她心中冷哼,面上却诧异道:“那刚才陛下问曦妃,娘娘怎么不回答陛下呢?”
忘惠叹了一声,“豫嫔娘娘有所不知,这经文需抄写之人心诚而口密,只可潜心祈求,不可将之拿出邀功炫耀,否则便不灵了。故而曦妃娘娘宁愿被陛下误会,也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
武帝低头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姜嫚,伸出手拉她起来,“嫚儿,究竟是什么心愿,让你宁愿冒着被朕责罚的危险,也不愿意说出来?”
姜嫚眼眶血红,伸手抓着武帝的手站起来,低着眼也不看他,“臣妾一直看西太后娘娘病卧不起,便想到此法子,为西太后娘娘祈福。”她说话的时候,身子也朝外偏着,不似平日里拉着武帝的手,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你不说,朕如何明白你的一片心意。”武帝拉着她的手,目光在落在她丝毫未损的玉手上,眸色微深,“嫚儿刺血抄经,伤口在哪,朕看看严重吗?”
“陛下还是不相信臣妾,臣妾……”姜嫚眼里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一颗下来,低声道:“陛下要看的话,到了未央宫,臣妾给陛下看个够。”
姚震这次在一旁却小声道:“陛下,奴才曾听说,若是要以血抄经,最为诚心有效的便是用心口附近的血。”
闻言,武帝眸子一震,望着她眼底露出了深深的怜惜,伸手擦了她颊边的泪水,“朕的好嫚儿,是朕委屈你了。”
难怪她穿的这般的素净,又不肯伺寝,原来是洁身抄经,为母后祈福。
豫嫔眼看武帝不仅没责怪姜嫚,反而语气里充满了怜爱和珍惜,不禁气恼,朝着萝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说话。
萝叶看计谋不成功,正担心自己暴露的时候,又接受到豫嫔的眼色,想起今日要是不成,回到停云轩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索性拼了一拼,便壮着胆子,咬了咬牙道:“曦妃娘娘,可是奴婢经过这里的时候,明明听到了里面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再怎么说,大师也是男子,你与他相邀在此,说是抄经书,然那之前传出来的声音,又是什么事?难道这里真的有鬼魅吗?”
武帝的手果然一顿,目光再次幽深了起来。
说到底,他再觉得忘惠大师料事如神,修身养性,可根本上,忘惠还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半夜独处,免不了让人想起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姜嫚幽幽地道:“陛下你不相信臣妾吗?”
武帝垂下了眼眸,静然不语。
忽然旁边的忘惠看到武帝的神情,岂有不知,天下的男人遇到这个问题,有几个能完全冷静的。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却是缓缓地道:“既然女施主你硬要怀疑贫僧和曦妃有染,贫僧乃出家之人,无谓人事,可曦妃娘娘乃陛下宠妃,不能受此委屈。今日,贫僧便证其清白吧。”他说罢,又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出生之日,便色戒已空,正是因此,被云游过路的师尊看中,收为徒弟。”
出生之日,便已空色。那就是说,忘惠和内侍是一样的了。
姚震立即使了人,与忘惠一起到明月亭里面的一间小隔房去检验,出来的时候,侍卫的脸色已然摆明了一切。
忘惠大师缓声道:“世间魍魉鬼魅,皆为人心所生。但愿曦妃娘娘清白可证。”
他脸上没有被人知道不能人事的难堪,只有一种慈悲众生的悲哀,让人看了不由的更为相信他。
豫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而忘惠大师的那句话,很明显是在指她居心不良。
到了此时此刻,她究竟要怎么才能洗清楚自己,以免被陛下怪罪呢。想到这里,她那一直高傲的面容,一对美眸便有了慌色,转头对着萝叶一个耳光扇去。
“你个贱蹄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乱嚼舌根,大师是佛道高人,岂可容你这卑贱之人怀疑!”
萝叶立即跪了下去,磕头求饶。
姜嫚缓缓一笑,未施粉黛的面容显得有一些苍白,然而在这样的时候,看起来更多的是一种温和如水的素净,然而那双丹凤眼却有一缕寒光停驻,“豫嫔,明月湖离小径不说有百米,起码也有五十米,又有门窗隔音,就算我和大师说话,应该也听不到的,你身边这小宫女倒是眼神犀利啊。幸亏大师是天降真佛,否则的话,我以后可没办法见人了。”
她的神色淡而宁静,豫嫔却听的声音心口一闷,明显她想摆上一局,却被人家借着摆了一把,不仅将她坑了进去,还在武帝面前留下个诚孝的印象,实在是让人不甘心。然而,她人却很快地朝着姜嫚跪下,声音凄楚委屈道:“陛下,今日是臣妾身边的宫女大意,未曾听清楚,看明白事实,便使得曦妃被冤。”
她也是有心计之人,知道这时候朝着姜嫚求情,不如朝着武帝,姜嫚心中定然是恨了她到底的,只有武帝才是她在后宫长久的依赖,只要武帝对她还没得到手,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宫女的错误来责罚她。
“好了。这件事也不怪你。”武帝皱着眉,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萝叶,语气狠绝:“将这个爱乱说话的丫鬟嘴巴里塞炭,塞到她再也说不出话而止!”
萝叶吓了一大跳,连忙求饶,旁边的侍卫已经在她口中塞了破布,将她拖了出去。
豫嫔望着萝叶,心中发颤,转头正对着姜嫚的目光,又十分内疚道:“曦妃娘娘,此事真的十分抱歉,还望娘娘原谅。”
武帝都开口说不关她的事了,此时再来求自己的原谅!真是做作的可以。
姜嫚冷冷地望着她,这还只是个开始呢,她转过头来望着武帝,却是无谓地摇摇头,“臣妾受点委屈没关系,可是这经书却是白抄了,也浪费了大师修习的时间。”
武帝看了一眼忘惠大师,见对方脸色平和,双手合十,显然是没责怪,一派大师风范,心下敬重,让姚震送他回去,然后将姜嫚搂在了怀中,虽有岁月痕迹,却仍不失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温柔,语气轻和安慰道:“你的心意没白费,朕知道你的用心了。你个傻嫚儿,怎么能用血写经文呢,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此不是更为亏损?”
直到这时,姜嫚才像是受尽委屈,倚靠在武帝的怀中流下了泪水,在人所不见的角落,嘴角却是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