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之间结亲,虽说看中哪家就上门去提亲,也不是贸然而去的。
首先会经过两家人或者认识的人相互透一个口风,若是双方都有意,再正式上门,如此一来,避免了被拒绝的尴尬。
做父母的在这方面会比较留意,但是慕氏和慕容注意的方向好似不同。
“我倒是有看到靖王世子,他经常没事过来坐坐,说是喜欢砚哥儿,屏哥儿,还送些小玩具过来,变着法子找慕云徵说话,你说京都这么多府里都有小孩子,他偏偏就来咱们家,是为了什么?”
慕容出去这么久,倒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今天还是因为冯尚书和他暗示了一番想结为亲家的想法后,才有去观察冯初旭的表情,如今听妻子这么一说,是啊,当时靖王世子也是千钧一发,冒着马车车厢随时会翻滚的危险将他拉了出来的。
他不禁生出一种父亲的骄傲,挑眉道:“这么说,云徵还挺受欢迎的?那到底要将女儿许配给谁呢,两个看了都不错啊……”
慕氏看着他一脸自豪样,笑着转开了头,眼眸里却有着一抹黯然,“女儿如今是郡主,她的婚事咱们做不了主的。”
一想到这点,慕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想着自己女儿的婚事自己不可以处理,反而要让武帝这个没有养育过一分钟的人决定,心内就有些不服气,嘟囔了一句。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郡主了……”
“是啊,怎么就变成郡主了……”
慕氏跟着叹了一声,外面有丫鬟推门进来,两人停止了对话。
深秋的夜里已无虫鸣,寂静的街道里,偶尔有几声小儿哭啼声打破一抹僵硬,寒风吹起时候,卷起地上飘落的几片树叶,一弯冷月漂在深蓝的天空,散着淡漠的月华。
两辆马车从梁国公府急急的驶出,一路只听马蹄声声,停到了贤国公府门前。
马上的人儿下了车,偏门立即就开出一条缝,望了一眼后,才赶紧打开了门,喊道:“梁国公来了……”
梁国公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厮反而因为步伐太小,在左侧小跑的跟上去。
梁国公一进了内院,便看到冯玉樱站在门前,小脸未施粉黛,带着一抹苍白,焦急走过来,拉着梁国公声带哭音,“外祖父,你赶紧看看娘吧,娘好像撑不住了!”
“胡说!”梁国公拧眉轻斥,将冯玉樱那不好的话卡在喉咙中,这才阔步走进房内,身后跟着梁东君和他的妻子安氏,以及梁东裕的妻子狄氏。
此时冯老太君坐在屋中的主坐上,贤国公挨在床头,冯尚书和冯夫人以及冯玉静也站在旁边,而床上躺着一个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脸面却带着一种青白,气息微弱的女子,正是梁氏。
室内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浓浓的熏香中,味道更加奇怪。
这是梁氏被施钉板之刑后,身上的血口又深又大,止住了血后,却因为钉子伤害了内脏,每日都会要呕血,今日从早上开始,便不停的开始吐血,叫来了大夫看,始终都没有办法治好。
梁国公眉头紧蹙,还是快步的走到了床边,望着梁氏的脸,她已经没了平日傲气的双眸泛着灰黑的颜色,好似已经无神了一般,看着前方,皮肤干瘪,有一种失血的青,还有一种缺水的干,嘴唇脱皮发白,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那样高贵的模样了。
“丽儿。”望着自己女儿如今的模样,梁国公心头也是一紧,上前饱含慈态地喊了一声。
梁氏此时喉咙里还有血泡在上涌,一股股的血液似乎又有往上冲的迹象,看到父亲后,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喊道:“爹……”
伴随着这一声的,还有血液从嘴角流出来,旁边守着的丫鬟立即用帕子垫在颊边,将血吸干后,又用帕子擦干净她的嘴角,让另外一个丫鬟端了水下去换。
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又浓了一些。
梁国公望着那一盆盆红色的水,眼周有些发红,握住梁氏的手,“丽儿,爹在这呢。”
梁氏似乎吐了一口血后,精神又好了一点,她张开眼睛望着梁国公,似乎要看清楚眼神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他,再死死的瞪了数秒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其他人,双眸里都是黑暗的色泽,“你们都出去,你们都出去!”
贤国公守了梁氏一天,此时看她神情激动,忍不住道:“你别激动,小心身子……”
“出去,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爹说!”梁氏一下子说了好多话,精神好了很多,也不喘气,也不吐血了。
冯夫人被梁氏那目光盯得有些发虚,毕竟一个瘦弱发青的人恶鬼似的眼神看着人还是很恐怖的。
她其实早就想走了,对于梁氏,冯夫人实在是没什么同情心,当时她要害死的人,可有自己的玉静呢,不过冯夫人还是转头望着冯老太君,等她发话。
冯老太君皱了皱眉,望着像疯子一般的梁氏,目光中带着深深的不满。
这个儿媳,仗着娘家是梁国公,平日里对她就没不怎么尊重,可偏偏贤国公又听她的话,对梁氏感情又深。仗着这些,梁氏作风狠厉,冯老太君做主给贤国公纳的小妾,每一个都被梁氏用各种办法弄死,到如今贤国公还没有一个儿子,她早就不满了。
那时候小儿子不在身边,她又只有一个儿媳,以自己的能力也没办法对付这个梁氏,如今冯夫人过来了,这个贤惠大方的媳妇可比梁氏顺眼多了。不会处处给她这个婆婆脸色看,就是冯玉静这个孙女,也比冯玉樱乖巧懂事。
梁氏现在病成这样,还如此嚣张。哼,厉害,再厉害如今还不是这幅模样了。
冯老太君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中对梁氏极为不满,但多年的涵养让她并没有表现到脸上来。
最后还是梁东君开口道:“老太君,舍妹身受重伤,一时情绪不稳,如今她想和父亲说会子话,还请老太君见谅。”
不管梁氏是不是身受重伤,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对着冯老太君如此吼叫便是不孝,冯老太君完全可以不理她。
梁氏快死了,也没什么好想了,可是冯玉樱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她如果已经有一个欺君罪名的母亲了,如果梁氏再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冯玉樱就算做四皇子侧妃,日后也是很艰难的。
听了梁东君的话,冯老太君面色挂着一抹不悦,她站在这里早就觉得晦气了,满屋子的血腥味让她胸闷不舒服,虽然刚才梁氏的话极为失礼,但是目前贤国公府和梁国公府也没翻脸,便顺着梁东君的话,开口道:“梁氏今儿个吐了一天的血了,此时要是好了就早些休息。”
说罢,站了起来,冯夫人立即站到一边,和冯玉静一起扶着冯老太君出去,冯尚书则和贤国公一起跟在后面。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喊过冯玉樱,显然在冯老太君的眼中,这个孙女更像是梁家人。
冯玉樱也没有要跟着其他人出去,此时的她跪在床前,望着梁氏,靠着梁国公喊道:“外祖父……”
梁氏待贤国公府的人出去后,目光在女儿如花似玉,委屈万分的小脸上划过,目光里都是慈爱,想起武帝的赐婚,喉咙里干涩的喊道:“父亲,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如今又是个废人,连起身都没有办法,你要帮玉樱报仇,报仇……”
她的眼睛刚才明明是灰黑的,此时却迸射出两道极为狠厉的光芒来,与干枯的头发,苍白的唇角合在一起,令安氏和狄氏都有些害怕。
这个小姑子,她们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嫁到梁家之后,梁氏仗着自己是梁国公宠爱的女儿,没少欺压她们,嫁人之后,每次见面也都是趾高气扬的,丝毫没有把她们当嫂子看。若不是因为丈夫和公公,安氏和狄氏自己绝对不会想要见这位小姑子。
“好,为父一定替你报仇,杀了慕云徵,你现在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道。”梁国公轻声安慰着女儿,眼底却和梁氏一样,有着深黑的光芒在闪烁。
梁国公如此安慰,梁氏却没有安心,喉咙里似乎又带着几声咕隆声,却是比刚才还要坚定道:“要让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玉樱是被她害的,害的做了妾……”
安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真的,对冯玉樱她也有几分轻视,为了嫁给靖王世子,一而再,再而三额耍手段,以前就斗不过狠辣霸道的昌平郡主,如今又来针对佳琼郡主,最后还是自己吃了亏,丢人丢得满京都都是。外头的人都在传,冯玉樱神经吓得疯疯癫癫,又有个犯了大罪的娘,能嫁给四皇子做侧妃已经很不错了。
她不由开口道:“小姑你别气,玉樱是侧妃,若是四皇子以后荣登大宝,玉樱以后起码也是皇贵妃……”
“什么侧妃!还不就是个妾!”梁氏的声音突然拔地而起,声音尖利却气短,然后嘴角就开始有鲜血不断的流出来,眸子怒睁的瞪着安氏,真真如同地狱出来的索命冤鬼一般,硬是吓得安氏往梁东君的身后躲去,一个劲的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姑,你放宽心,这事陛下下的圣旨赐婚的,就算嫁过去也不比正妃差的……”
“好了!”梁东君听安氏还在不停的说,他深知自己这个妹妹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做妾,安氏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梁氏更加抓狂而已。
安氏被丈夫训斥了一句,这才闭了嘴,而梁氏则用尽所有力气抓着梁国公的手,眼底迸射出强烈的祈求,颤抖着声音喊道:“爹,一定要慕云徵那个贝戋人做妾,做妾!然后让她生不如死,否则的话,女儿死也不甘心……”
她一句话说到这里,忽然人开始剧烈的颤抖,接着就白眼一翻,猛然的静了下来,样子狰狞恐怖,吓得冯玉樱后退了两步,才大声喊道:“大夫呢,快来啊……”
一直站在外面候着的大夫赶紧进来,飞快的过去施救,一时院子里又乱作了一团,好在大夫检查了一番后,擦了一头冷汗道:“贤国公夫人急怒上来,昏厥了过去,然……”
大夫顿了一下,梁东君立即问道:“怎么?”
大夫秉着救死扶伤的原则,在周围人眼底都带着杀意的氛围下,道:“贤国公夫人肝脏受损,吐血不止,如此气怒吐血,只怕对身体无益。”
本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还每天这么一吐一吐的,就算是健康的人,都有吐血死的那天。
贤国公夫人一直都是静养,本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起伏的。是因为冯玉樱知道陛下替她指婚给四皇子,还做的侧妃,就溜进来对着梁氏哭诉,才导致今日梁氏心头沸腾,吐血不止的。
可是看如今的情况,冯玉樱心里说不尽的难过,刚才母亲说了那么多句,却没有一句话是让梁国公去跟陛下说退婚的,梁氏只说要对慕云徵复仇,可见这个赐婚显然是没有推辞了的。
梁国公看梁氏已经睡下,一家人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便告辞回到了梁国公府。
此时的大厅里灯火分明,梁国公面色阴沉,刚才他去问了大夫,大夫说梁氏最多也就半年的时间了,梁国公看到梁氏那油尽灯枯的样子,就算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难受不已。抬起深黑的眸子往大儿子和两个儿媳望去,声音中含着冷意,“你妹妹的话,刚才你也听到了。她如今就这么一个心愿,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