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寒风呼啸而来,打在窗户上吱呀作响,子苓进屋将厚实的窗帘放下,那声音便小了许多,床上睡着之人皱紧的眉头也放松了些。片刻,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子苓闻言轻声道:
“殿下?”
见对方没有回声,便轻手轻脚准备出去,转身却突然听到一阵银铃响,只见楚凝澜猛地坐起身,随即眼前一片眩晕,身体不自觉晃了晃。
“殿下?!”
子苓上前慌忙扶住她,温热的触感让楚凝澜恍若梦中,她借着子苓的力气稳住身子,问道:
“这是何处?”
“……殿下的寝殿。”她的雪阳宫。
“如今是何年月?”
“元和一十七年……冬月。”她十五岁。
“你是何人?”
“奴婢是新来的宫女……”
“殿下,您醒了?”
子苓还跪在地上回话,冷不防被一股大力从后面拖起,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不等她有所动作,便被人捂住口鼻拖出了寝殿。
“殿下赎罪,是奴才疏忽!”
这下换德福跪了,他是雪阳宫的首领太监,从小就跟着楚凝澜的,深知方才的事情有多么凶险,眼角瞥见那宫女被拖出去的身影,心里松了口气。
“等过了年,奴才就去给她做个排位,还是放在……”
“不了,你安排个人,把那些东西都烧了吧。”
德福闻言一愣,自家主子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从小到大,只要有不经传召就接近主子身边的人,都会被处理掉。大约在五年前,主子便让他去寻座小寺庙,供着那些因她而死的人的排位,
“这样,他们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我也能心安些。”
主子说这话时的表情,德福到现在还记得……今天却……德福摇摇头,主子的心思不是自己能揣测的,他点头以示知晓。楚凝澜慢慢喝着自己喜爱的碧螺春,热茶流入肺腑,她终于确定,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重来一世,她定要护得荣氏一族的安稳!
午膳刚用到一半,楚凝澜便听说靖帝启程往御英院去了。御英院是宸国皇族进学的地方,皇子王孙们只要到了年纪,就能入院学习。经德福提醒,楚凝澜才想起今日是教考日,靖帝会在这日亲临御英院,考察他们平日所学。
“今日不坐轿,我走着去。”
楚凝澜望着外面的雪有些恍惚,她记得那日的雪也是这样大,雪花从天牢的小窗户里飘进来,她伸手去接,冻得手指发红……德福看着楚凝澜的神色,不敢深劝,命人备好雨伞和手炉在外候着。
从雪阳宫走到御英院大约要一刻钟,楚凝澜穿得厚,脚程也快,反倒捂出一身汗。
“二皇兄。”
楚凝澜霍然回头,这个声音……她看到十岁的楚奕澜朝自己跑过来,楚凝澜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对方似乎没感受到她的疏离,笑着对她行了礼,转身跑进院子,并飞快掩住了眼里的情绪。
她看着对方瘦小的背影,又想起了那个身着太子服的楚奕澜,或许是她执念太深,方才那一面,她竟然在他身上瞧见了那时的影子……所以在这么早的时候,对方已经视自己为眼中钉了吗?
来不及深想,靖帝便到了。
“陛下驾到——”
靖帝楚渊年近四十,平日里保养得当,又时常习武健身,丝毫不见老态。楚凝澜乍见靖帝,立刻就想起从前那些事,一时心中激荡,又怕露出端倪,生生把掌心掐出血痕,方才平静下来。
“凝澜,过来。”靖帝对她的异常毫无察觉,如平常般唤她至身边,又另叫了一人出列。
“臣百里寻棠,参见二皇子殿下。”
一个年纪与她相仿,身形瘦削的少年对她行礼,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看不出情绪,气质矜贵而清冷。楚凝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对方却没什么反应。
“这是越州王家的幼子,前日刚到盛元,朕有意让他做你的伴读,你意下如何?”
百里寻棠?楚凝澜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父亲越州王是宸国三位异姓王之一,据说这位世子因自小体弱,甚得其父疼爱,没想到越州王居然舍得让他来当质子?
楚凝澜思索片刻,陡然想起这位世子曾是老三楚捷澜的谋士,说起来,楚捷澜今天没在?
“父皇,今日怎的不见三弟?”
“哦,朕让他去办事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靖帝随口道,楚奕澜闻言却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办事,这件事旁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明明是前几日闯了祸,正闭门思过呢!
楚凝澜复看了百里寻棠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她隐隐感觉到,此次“重生”后,有些事情的走向似乎跟从前不同了,那她还能不能……
“殿下?殿下?陛下在看你呢!”
德福小声唤道,楚凝澜回过神,正对上百里寻棠的眼睛,这人……她转头朝靖帝拱手道:
“父皇圣恩,儿臣莫敢不从,只是……伴读不是一时之事,不能只听儿臣的意见,也要问问百里世子的意愿。”
“承蒙二殿下不弃,臣自然是愿意的。”
靖帝大笑抚掌,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众人纷纷道喜,一路说说笑笑往校场走。今日教考,众人皆是有备而来,无不想借机在靖帝面前留个好印象。
楚奕澜亦紧随其后,一路上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百里寻棠。他猜想这位世子在家应该很得宠爱,那种清贵气质只能是常年生活在众星捧月般的环境里积累下来的,只是往那儿一站,就非常引人注目,令人无法忽视,方才与楚凝澜并肩站着,居然没被比下去。
他身在深宫,没有受宠的母亲和势大的外家,头上的两位哥哥都比他厉害,父皇极少关注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要在宫中生存下来都很难……明明他也是皇子,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关注?他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楚凝澜对他的疏离,楚捷澜对他的防备,每每厚着脸皮往他们面前凑?因为他也想要那种东西,那种他痛恨如斯,又无比向往的东西!
楚奕澜年纪尚小,没办法表达清楚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只有他变得比皇兄们都要优秀,得到父皇的重视,假以时日,就一定能得到那个!而这一切,只能靠自己,若是等,那便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