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门是皇城的最后一道门,穿过此门,朱墙金瓦,金碧辉煌的宸国皇宫便映入眼帘。温君然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好看的地方,小手紧紧牵着父亲的手。
文博侯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安抚地轻拍他的头顶,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宫人身后,他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的人总算停了下来,他听到太监的尖细嗓音,道:
“延福宫到了,侯爷请。”
温君然跟着父亲走进一座宫殿里,甫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他觉得很好闻,便忍不住多闻了几下。文博侯拉着他又往里走,领路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的眼前出现一处帘子,里面隐约坐着一个人,父亲带他走到那帘子前,跪下道:
“臣温岭白携子温君然,给淑妃娘娘请安。”
“……平身。”
“谢娘娘。”
“这是然儿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过来给姑姑看看。”
温君然听出帘子里的人是他的姑姑,心里虽然想进去,到底还是守规矩,在帘外向她磕了头,道:
“然儿多谢姑母挂念,不敢打扰姑母,站在此处回话便是。”
姑侄俩便隔着帘子聊了几句,温君然年龄虽小,说话行事却是一板一眼老成的很,淑妃愈发心疼这个侄儿,正是贪玩淘气的年纪,行事说话却如此板正。
两人正说着话,有婢女来禀报说三皇子下学回来了。
淑妃听闻他回来,命人把早已备好的消暑汤水端上来,楚捷澜喝了几口,淑妃道:
“累了吧?”
楚捷澜摇摇头,隐约见到帘外的人,问道:
“谁来了?”
“你舅舅和君然表兄,你可要跟他去玩一会儿?”
楚捷澜在宫中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只有御英院里的学子们,但他们都碍于他的身份,即便相交也带着些惶恐,他也自持身份不屑搭理;其他两位皇子,一个太过努力,没空与他玩,一个又太小,他也不乐意带着。
温君然与他年龄相仿,又是舅舅的孩子,楚捷澜常听淑妃提起,应是个不错的玩伴,楚捷澜点点头,几口喝完剩下的汤水。温君然转头以眼神询问父亲,温岭白点头,只嘱咐他要照顾好楚捷澜,两人便一路出了延福宫。
楚捷澜骤然多了一个玩伴,心里高兴,遂带他在淑妃宫中好好游玩了一番。温君然第一次进宫,对宫里的东西都很好奇,但又不好意思总开口问,幸而楚捷澜爱说,一路上给他讲了不少东西。
两人在淑妃宫里走了一圈,见天色尚早,楚捷澜又带着温君然去了更远些的地方,一人不停地说,一人静静地听,倒也合宜。
走着走着,温君然便看见一群宫人抬着一顶轿撵往这边走来,楚捷澜也看到了,忙拉着他退到角落里,那轿撵极快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温君然看到里面坐了个少年,正低头看书,匆匆一瞥便走远了。
“这是?”
“啊,这是吾二皇兄,你应该听说过她。”
“那为何要躲?”
“哎,不是躲,就是……她平日里高冷的很,谁跟她问好她都爱答不理的,吾最烦那副样子……”
楚捷澜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没了方才那样轻松,向前走了几步,随即又掉头往回走,温君然只得跟上他。
晚间淑妃问起来,楚捷澜说了许多夸奖温君然的话,却只字不提遇到楚凝澜的事情。淑妃甚是满意,之后便经常传唤温君然入宫。
次年,楚捷澜满十岁,十二岁的温君然奉旨入宫成为他的伴读。
温君然入宫之后才知道当皇子也并不轻松,每天课业很满,除了读书做文章,还要学习骑射功夫,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天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时间一长,他便注意到众多学子中,唯独楚凝澜,在课业上从不抱怨从不偷懒,甚至付出的努力更多。她也从不与御英院里的学子相交,每天独来独往,脸上总是面无表情,有她在的地方,学子们都不敢靠近。
唯独靖帝亲自来检查功课时,她脸上才会出现一点表情,一种让当时的温君然还不能理解的表情。
若是靖帝夸奖了她,第二日进学时,她便会主动与人笑一笑;若是靖帝不做任何评价甚至表情不悦,御英院里包括太傅在内,所有人都要绕着她走。
未曾入宫前,坊间关于这位二皇子的传闻数不胜数,他也听了不少,如今能时常见着,自然免不了多注意些。
但温君然已不是当年那个刚入宫的小孩子,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况且无论现在如何,将来……他始终是要站在楚捷澜这边的。
又过了两年,五皇子楚奕澜也进了御英院,温君然自然也听说过这位五皇子,比楚捷澜小一岁,生母在宫中地位不高,靖帝也不如何宠幸,连带着他也不受宠,进学也比上面的两位哥哥晚了一年,十一岁才入御英院。
“见过五皇子殿下。”
纵然楚捷澜平日不怎么搭理楚奕澜,温君然却不能忘了规矩,面对面碰上了,自是要请安的。
“啊……请起请起,你……是三皇兄身边的伴读,温小侯爷?”
楚奕澜似是有些局促,语气比他还要客气,温君然微微一愣,又道:
“不敢,殿下叫臣温君然便可。”
“哦,你叫君然啊,我……吾来御英院比较晚,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你不要见怪。”
“臣不敢,是臣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莫怪。”
两人客气了半天,恰逢楚捷澜来找他,这客套总算可以告一段落。温君然一路上不时看着楚捷澜,他被看得不耐烦,道:
“吾知道你想问什么,老五他……吾不与他多往来并非因为瞧不上他的出身,而是……他惯会做些表面功夫……你以后就知道了。”
上元节至,靖帝在宫中设宴,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皆在场,宴会开至后半夜。温君然到底少年心性,宴会进行到一半他便坐不住了,正好又看到坐在上方的楚捷澜朝他使眼神,两人就趁着歌舞上场时溜了出来。
从殿内一出来,两人就被冷风吹得打哆嗦,又不想回去,只好去找能避风的地方。此时皇宫便显出它的庞大,宫殿和宫殿之间也隔得太远了。
“殿下……那边,那边有光……”
楚捷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那座亮灯的地方正是楚凝澜的雪阳宫,夜黑风大,他们竟然走到了这里。
“我们……换个方向找找吧……那是二皇兄的宫殿……”
温君然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两人又往来的方向走。温君然突然停了下来,屏气凝神道:
“殿下等等,您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像是——”
话音未落,温君然已经朝着夜色中某个方向跑去,楚捷澜紧随其后,他们闻声寻到一处池塘边,有人正在水中挣扎,温君然未曾多想便一头扎进水里。
“咳咳……”
待他醒来,他正躺在淑妃宫中的榻上,身边是文博侯夫妇和温淑妃,楚捷澜坐在不远处的桌边,
“然儿,然儿你醒了?!”
文博侯夫人握着他的手,满脸泪水,温君然还有些茫然,见到母亲的眼泪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文博侯和淑妃皆是松了一口气,满眼慈爱地看着他。
“我……咳咳……”
嗓子疼得无法发声,宫人立刻奉上备好的汤药,喂了几勺给他才好些。温君然得知自己已经发烧昏迷了两天,起因自然是上元节那晚跳入池塘救人。
“咳咳……那人可救起来了?”
众人互看一眼,点点头,温君然释然一笑,又睡了过去。直到病好后陪着楚捷澜去御英院,他才知道那晚他救的并非宫人婢女,而是二皇子楚凝澜。
“那天晚上……多谢你。”
温君然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楚凝澜,忍不住揉揉眼睛,楚凝澜似有些不自在,低头想了一会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递过去,道:
“这是吾给你的谢礼,你……”
“殿下……殿下可唤臣名字。”
“额,你莫怪,吾……吾不太记得住别人的名字……”
“温君然,殿下可唤我君然。”
楚凝澜微愣,犹豫半晌,便唤了他一声,温君然微微一笑,接过那块玉,道:
“谢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