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两人再见,楚凝澜便不再如从前般冷着脸,他请安她也会点头以示回应。
时日渐长,他与楚凝澜的关系慢慢变得亲厚,不陪楚捷澜的时候,便会与楚凝澜在雪阳宫中下棋、读书,消磨度日——这事自然要瞒着人。
但凡是不必进学的日子,温君然就找借口早早出府,在皇宫一处不起眼的小门边等候。
卯时过半,雪阳宫的德福会在墙内学几声鸟叫,两人互对暗号之后,德福开门将他放进来,让他穿上宫人的服饰,将他带入雪阳宫。
有时他也会想,自己自小也是个稳重的性子,怎么如今变得这样大胆?思及此,他不禁抬眼将坐在对面的楚凝澜一瞧,她似有所感,也抬眼看来,眼神清澈真挚——呵,坊间传闻不可信。
温君然自问从未对皇子殿下有过什么非分之想,现在的局面也只是仗着“救命之恩”得以被高看两眼罢了,世人皆传宸国二皇子殿下聪慧智敏,才貌无双,他如今能这么近的与之相对,也算多年来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无论外界怎么传说,只有他真正看到、接触到了这个人,他比那些人知道得更多更真实,每想到这里,他心中都会有一阵隐秘的喜悦。
“君然?”
“嗯?”
“该你下了。”
温君然黑子落下,楚凝澜轻声一笑,道:
“我赢了。”
她在他面前连称谓都用得很少,温君然也笑着,拱手道:
“殿下棋艺无双,君然不是您的对手。”
“哈哈,君然过谦了……”
人前他们仍旧保持距离,从不多说一句话;雪阳宫中,他们对弈饮茶,便能消磨一日。也许是他们隐藏的太好,所以根本没人发现两人的关系。
宸国皇子每到入学年纪,都会在士族子弟中挑选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当伴读,若是能力突出者,便可在及冠后直接入朝做官,加之靖帝的子嗣不多,为了这个伴读之位,世家大族们没少明争暗斗。
如今三位皇子都在御英院进学,除楚捷澜以外,剩下的两位都没有伴读。
怪就怪在此处,要说楚奕澜是因为不受宠,靖帝懒得多花心思,那靖帝如此宠爱楚凝澜,为何不为她挑一位最好的?
据他所知,他们这一辈的士族子弟,有许多都优秀非常。
“不是父皇没给我举荐,而是……”
楚凝澜欲言又止,见温君然好奇,道:
“我一个人惯了,不喜有人时常跟着。”
“那……”
温君然听见楚凝澜这么说,不由得想到自己,正要问她是不是觉得他打扰了她,又听她道:
“君然……自是不同的……”
他闻言猛地看向楚凝澜,却见她已经偏过头看向窗外,温君然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也望向窗外,此时正值炎炎夏日,窗外蝉鸣刺耳,他却恍然不觉。
晚间从宫中出来,温君然坐在马车里仍是有些恍惚,手指不经意碰到了腰间系着的荷包,他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当日楚凝澜赠他的那块玉佩,入手微凉,他却觉得滚烫。
文博侯在朝中没多少实权,好在温君然自己争气,又有学问,为人温厚没架子,御英院里的大半学子都喜欢跟他往来。
温君然彼时十六岁,入宫伴读四年,楚捷澜信任他,楚凝澜“看重”他,靖帝也关注他,他只知“春风得意马蹄疾”,却不知而命运的阴暗也在蛰伏。
一日,温君然接到圣旨,要他和楚捷澜前往寰州,旨意来得突然且急,他没来得及与楚凝澜道别便离了京,他当时还想着回来后定要去登门道歉。
何况再等几月就是她的生辰,他早早就备好礼物,等着此次出行回来便给她送去。
寰州离盛元城本就很远,陆路十分耗时。他们原本想从盛元到越州,再从越州走水路进寰州,但靖帝叮嘱过此行至密,不可令人知晓,水路太显眼,而且船只调令也很麻烦,只得放弃这条路。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真正难走且耽误时间的是进入寰州之后的路。寰州地形独特,听名字很有气势,但进去之后温君然才知道什么叫名不副实。
寰州多山,房屋多建在山脚山腰;
寰州雨少天热,房屋多以茅草搭建,四周开阔,只用木栅栏虚掩;
寰州人少,百姓多不苟言笑且性情冷淡。
两人刚入寰州便因不适而双双病倒,这一病耽误了许多时间,等他们办好事情回京复命时,已过三月有余。他以为在等的那个人换了内核,并且身边还多了一个百里寻棠。
温君然从醉月楼出来,一个人踉跄地走在街上,喝了那么多酒终是醉了。
“小侯爷。”
他骤然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街上人来人往,他一时不察被人撞倒在地,
“走路怎么不长眼?!”
那人大骂,见是个醉鬼遂又啐了一口才走,他是真的醉了,有些颓唐地坐在地上,
“小侯爷。”
温君然又是一愣,随即捂住耳朵,大吼一声:
“别这么叫我!”
路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绕着他走,而那声音果真消失,半晌,他从地上爬起来,
“君然。”
温君然浑身一震,举目四望去,脚步虚浮不稳,那声“君然”环绕在耳边,像钩子般拉扯着他,他顺着那个声音而去,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青抒站在人群里挠头抓耳,他奉命出来给世子买东西,没成想遇到喝醉的温君然,他心里默念着:没看到没看到……脚却不听使唤跟了上去。
他越跟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醉酒之人根本分不清方向,哪有像他这样脚步踉跄,还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的?对方还在絮絮说着什么,他凝神一听,竟听到了二殿下的名字。
事关二殿下,想来回去晚些,世子也不会怪罪的。
打定主意,青抒便悄悄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