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澜的手并不像她的脸那样娇软,相反手上有几处老茧,是常年习武练剑之人才会磨出来的,凭借她的手,南离雪就能肯定此人的剑术造诣极高,放眼泓国,也不一定能找出几个能与之相抗之人。
面对南离雪的诘问,非文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
“她不是你三弟的救命恩人么?”
言下之意是连救命恩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这“恩”怕也是做不得数,非文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怀疑,南离雪被他的眼神噎住,一时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南离雪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突然灵光一闪,高声道:
“难不成我皇姐这几日在找的人就是她?”
南离戈私下在找人的事瞒得过百姓,却瞒不过她的耳目,何况凉都这几日的守军突然增加了一倍,桩桩件件,让南离雪不得不怀疑到非文他们身上。
非文没有回答南离雪的问题,喝完茶解了腻,仍是撑得慌,非文推门走到院子里,随手捡起两个树枝,扔了一根给跟出来的南离雪,两人就在院中比划起来。
“什么赌注?”
“消食。”
“若本宫赢了,你要告诉本宫那人的身份。”
“没兴趣。”
“你不说本宫就告诉皇姐,她要的人在这里。”
“你就不怕她治你个窝藏之罪?”
“你们若是被抓住了,下场定然比本宫惨。”
“若我赢了?”
“本宫便帮你瞒着那人,随你在公主府住多久。”
南离雪话音刚落,手腕一疼,手中的树枝也随之掉在地上,输赢已定,高下立见。非文扔掉树枝,轻笑道:
“非文多谢公主慷慨相助。”
“你说的可是真的?确定没有看错?”
青璃的食指轻轻敲着剑柄,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跪在他面前的探子回话道:
“属下不敢隐瞒青璃大人,那人长得跟寰州世子有七分相似,与南离雪甚是熟稔,而且他们的谈话中还提到了一个人。”
“谁?”
“属下没有见到那人的模样,对方一直足不出户,听他们所说,好像是个用剑高手。”
青璃没有来地心里一跳,原本平静的眼神变了变,适时拂霭来敲门,青璃问了句何事,拂霭说楚凝澜有事叫他,青璃悄声嘱咐探子几句便跟着拂霭去了。
房间里,楚凝澜倚在榻上看书,见青璃来了便叫他坐,青璃道了声不敢,规矩地站在旁边,楚凝澜没有勉强,头也没抬地继续看书,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
拂霭端着托盘进来上茶,给青璃递茶时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青璃接过端在手上并不喝,楚凝澜放下书,笑道:
“这是新出的狮峰龙井,你尝尝看。”
青璃闻声动了动,只见他抬眼与楚凝澜对视片刻,继而将茶杯放到小几上,拱手道:
“属下是粗人,不懂品茶,还请公子见谅。”
楚凝澜笑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抿了一口,余光瞥见他腰间的佩剑,复又笑道:
“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体都有些松泛了,正想找人切磋切磋……”
“公子身体金贵,属下不敢逾矩。”
“你不要推辞,拂风拂霭是我的属下,他们自不敢使出全力,你的主子并非是我,想必没有那么多顾虑。”
楚凝澜说得顺口,青璃听着却微微皱起眉头,还想再说什么拒绝,楚凝澜已经起身拿过挂在墙上的剑出去了。
“锵!”利刃出鞘,青璃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随卿剑”的声音,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楚凝澜举剑朝他刺了过去。
随着两人的交手,青璃愈发肯定了一件事——这个“楚凝澜”是假的!尽管她模仿得很像,
身形、招式,甚至连用剑时的小动作都与真的楚凝澜一致,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的,是楚凝澜剑法中的杀意。
在初入宫与楚凝澜的那场比试里,他便察觉到了杀意,当时以为是针对自己,后来观察过几次楚凝澜用剑,发现那股杀意是无差别的,与其说是想要杀死对手,不如说是她一直被杀意包围着。
但他也能察觉到她每一招之中的克制,用剑之人眉眼冷凝,剑法凌厉果断,他每每想起那个场景,胸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也许是高手之间的相惜,也许是触碰到夙愿的喜悦……
“你走神了。”
楚凝澜轻声道,眼见青璃露出破绽,她手持随卿剑刺到他的紧要处,原本以为对方无法躲避,没想到青璃举剑反手一挡,随卿剑发出清脆的响声,两把剑双双折断。
两人见此场景俱是一愣,还是青璃先反应过来,半跪道:
“是属下鲁莽,请公子责罚!”
楚凝澜看着地上的断剑,愣了好一阵,闭眼遮住眼中的情绪,道:
“罢了,这本是你主子赠我的,如今变成这样……你先把剑收着,待回宫后我再去向他请罪。”
青璃点点头,迅速收好断剑,楚凝澜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挥手让他回去了,在她转身的刹那,青璃的眼神一亮,随即又是一沉。
青烨回来时,一见到桌上的断剑差点跪了下去,这不是主子赠与殿下的随卿吗?怎么断了?“随卿”本是一把无名剑,是越州王百里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此剑削铁如泥、吹矛盾发,虽无名却难掩其锋芒,世子初见之便喜爱非常,后来给它赐名为“随卿”,常年佩戴。
他回头见青璃跟个没事人一般坐着,心中仍是惴惴,青璃听见响动看过来,道:
“你把它们收好送回越州,让老李想办法修好,这封信也一并交给他。”
老李是越州的一位铁匠,实际上是一个隐藏的铸剑高手,青璃相信他定能修好随卿剑。
“那件事进展如何?”
“公子被带走后,没有关进泓国天牢,而是被关在南离戈的公主府中,里面有一处私牢;比公子早一天关进去的,是一个叫非文的年轻人,但他已经从牢里逃出去了。”
“非文……可知道他的容貌?”
“不曾,属下本来找了几个见过他的人,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想不起来那人的模样,因而无从查起。”
青璃沉吟片刻,提笔在纸上写着来了几个字,严肃道:
“你去查查这两个的消息,我要他们半年内的动向。”
“属下遵命,还有,青瑶那件事……的确如主子所料。”
青璃眼神暗了暗,低声吩咐道:
“这两件事同时去办,务必在最快时间内查到,那边亦不能露出破绽。”
楚凝澜自从弄断随卿剑之后,一直都有些不在状态,拂霭知晓此事,便以为她是在为那把剑伤神,毕竟是世子送给主子的第一份礼物。
“叮铃叮铃——”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声铃响,原本在走神的楚凝澜瞬间清醒过来,又凝神听了一阵,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吹灭蜡烛,假造自己已经歇下的情景,从窗户边翻了出去。
她寻着铃声追至一处树林中,有人已在那里等她。
来人穿着黑衣,脸上带着面具,楚凝澜像是早已知道来人是谁,并不与他客气。
“怎么样?”
“他似乎有些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所以不曾轻举妄动。”
“不要小看了他,你不想被认出来,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楚凝澜咬咬唇,她在犹豫要不要把随卿剑的事情跟他说,张口却问了另一件事:
“你跟她……”
她话刚开头,便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她语气一滞,便没了声音。
“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打听。”
“是。”
“没事不要联系我,以免露出破绽。”
“嗯。”
“你回去吧。”
至始至终,对方都是背对着她,楚凝澜知道他看不见,仍旧点了点头,待那人转过身来时,林中只剩下他一人了。
非文走到离公主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的时候,感知到了什么,慢慢停下脚步,此时月上正空,周围的宅子里都熄了灯,昏暗的灯笼随着风飘来荡去,烛火明灭不定。
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影,穿着与他相似的黑衣,同样蒙着脸,非文不知对方的身份,是以没有妄动,只悄悄握住了腰间的长鞭。
“阁下是?”
“她在哪?”
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但非文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目的,看来还是暴露了,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怪他自己大意了,与此同时,他也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在下听不懂阁下的意思,时辰不早,在下还赶着回家,烦请阁下行个方便。”
非文本打着试探之意,没想到对方不为所动,看来是再多说什么已是没用,非文思量着怎么才能出奇制胜,这周围都是宅邸,闹将起来引来巡夜官兵,再传到南离戈那里就有些麻烦了。
“上来!”
旁边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人一马,来人朝非文伸出手,非文下意识就借力上了马,马驮着两人往公主府相反的方向跑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夜幕里。
非文回头见没人追上来,微微松了口气,继而回头对骑马之人怒道:
“你派人跟踪我?”
“你住在本宫府里,本宫有权知道你的动向。”
南离雪不与他废话,骑马在城里绕了一大圈,确认甩开那人后,两人才从一条极偏僻的巷子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