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围在楚奕澜床前,边诊脉边商量着,他们心里叫苦不迭,算上五皇子,宫里已经有三人昏迷了,且个个身份尊贵,若说前两位是因为御医们对幻梦蛊不了解,所以查不出病因,到了五殿下这里,如果再诊治不出来,不但太医院要关门,他们这些人的脑袋怕是也得搬家。
幸而楚奕澜得的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御医院院判是个瘦瘦小小的白胡子老头儿,他颤巍巍走到靖帝跟前,往地上一跪,道:
“启禀陛下,五殿下……是中了毒。”
良妃闻言晃了晃,几欲站不稳,已升任景陶宫女官的苏络连忙扶住她,惊叫道:
“娘娘!娘娘!”
良妃反手掐住苏络的手臂,稳住身形,继而朝靖帝跪下,哽咽道:
“皇上……臣妾求皇上给我们母子做主……”
靖帝看着良妃的发顶,闭了闭眼,似乎在忍耐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将良妃扶起,转头对御医说道:
“可查出来五殿下中的是什么毒?”
“此毒名为芳草枯,本是宫里用来给花草驱虫的,此物的毒性本不大,人误食少许也没事,若是大剂量的吃下去,灌几碗草木灰兑的水,将东西吐出来便好了。”
“来人——”
“皇上且慢,臣还没说完……”
老院判顶着靖帝凌厉的目光,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然而五殿下体内的芳草枯并不多,按理说并不会造成他中毒,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殿下吃了什么东西,将这毒引发出来,才会如此。”
靖帝叫来平日伺候楚奕澜的奴才,盘问了楚奕澜今日吃的食物,那奴才一一报出来,老院判每听一样便摇一下头,表示并非此物。
良妃默默听着,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小碗,忙命苏络将碗拿过来,递到老院判面前,道:
“奕澜下午来看我,因为下了雨,所以我就命人熬了驱寒的姜茶给他。”
老院判拿过碗,将碗里剩下的一点点残渣仔细验了验,道:
“娘娘可知这姜茶里放了哪些东西?”
良妃被他问得一愣,这姜茶是按照她娘家的配方做的,除了基本的红糖、姜丝、红枣、枸杞以外,还加了少许曲酒,也是过年时柳府送来的,难道是这里有问题?
老院判听完摇摇头,沉声道:
“不对,这里面还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垂丝海棠。”
良妃面露疑惑,景陶宫内并无栽种垂丝海棠,且她也从未听说过垂丝海棠有毒,因着她刚住进这里,为防万一,她在这宫里的饮食都是由苏络亲手所制,苏络是她的陪嫁丫鬟,两人相伴数十年,苏络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靖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只听他冷然道:
“朕从未听说此物含毒,你可能肯定?”
老院判又仔细验了一遍,继而点点头,解释道:
“垂丝海棠本身无毒,只是一旦与芳草枯相融合,两者的药性必会相冲,是以会将芳草枯的毒性激发甚至扩大,中毒之人就会像五殿下这般,先是昏迷,等到毒血流入心脉,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待老院判说完,良妃扑到楚奕澜身上恸哭,靖帝无声往后退了两步,海福见了急忙扶住他,悄声道:
“皇上……”
靖帝点点头,继而厉声道:
“如何才能解毒?”
“……臣记得有一本古籍上写了解毒之法,还请皇上允许臣等回太医院查找。”
靖帝闭了闭眼,对他挥挥手,殿内的太医们立即跟在院判身后离开了景陶宫,待人离开后,靖帝又命伺候的宫人们退下,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他与良妃,还有昏迷着的楚奕澜。
靖帝坐到床边,伸手轻抚良妃的手,良妃顺势伏到靖帝怀中,片刻后,靖帝抬手搂住了她。
“皇上……皇上……都是臣妾的错,如果不是臣妾,奕儿怎么会受这样大的苦……”
“这一切都是朕的旨意,你这么说就是在责怪朕……”
“臣妾不敢……”
靖帝轻叹一声,转脸看向楚奕澜,一时间诸多情绪涌上心头,转念又想到方才御医说的话,眸色一沉,神色难辨。
此时各宫都尚未得到楚奕澜中毒的消息,只知道靖帝带着御医去了景陶宫,半晌后御医出来了,却对景陶宫里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紫宸宫里,皇后挥退回禀消息的宫人,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楚薇澜感受到皇后情绪的转变,捧着她的手,与她说笑:
“转眼就四月了,说起来,紫宸宫里的垂丝海棠也开了好些呢,儿臣进宫的时候还见着了,满树满树地开着,还跟从前那样好看。”
楚薇澜说得欢喜,皇后展眉笑了笑,楚薇澜知道母后在担心什么,无奈自己是女儿身,无法为母后分忧,只能说些俏皮话来哄她开心。
皇后也不欲让楚薇澜过多参与后宫之事,随即收起心事,与她一道走去院子里赏花。
靖帝对自己的两位公主向来宠爱,楚薇澜又是他的嫡长女,因而楚薇澜从小便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皇后宽厚仁德,教出来的女儿对上敦亲恭敬,对下温厚平顺,从未因为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宫里无人不喜这位长公主。
楚薇澜在宫中逗留至晚膳后才离开,皇后不舍却也不再留她,虽然驸马与她相敬如宾,但寿宁侯府如今也不是他做主,回去太晚终是不便。
“儿臣得空便来看望母后,母后在宫中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让烟茹来告知我。”
母女俩边走边说话,皇后看她上了马车方才转身回宫。
楚薇澜下午陪着皇后说了许多话,此刻才觉出些疲累,她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不曾想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瞬间清醒过来,出声道:
“怎么了?”
“回禀公主,有个奴才拦住了马车。”
楚薇澜掀开帘子去看,此时天色已暗,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随即命他往前走了些,借着微弱的火光,她总算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五皇弟?你怎么在这里?”
楚薇澜看着楚奕澜身上穿着的宫人服,微微皱眉,轻斥了方才回话的宫女,道:
“放肆,连五皇子都不认得了吗?还不跪下给五皇子赔罪!”
宫人极少见到楚薇澜生气的样子,她横眉怒目的模样像极了皇后,宫人们即刻跪下来朝楚奕澜磕头,嘴里说着求饶的话,然而楚奕澜却一直不曾出声,一双眼睛幽幽看着她。
楚薇澜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还生着气,随即又要说话,却瞥见了楚奕澜手中拿着的某样东西,见她看向自己手中,楚奕澜的嘴角扬起笑,向前走了几步,将那东西递予楚薇澜,她刚接手便知这是一枝垂丝海棠,许是刚从树上掰下来,摸着还有些湿意。
楚薇澜心里“咯噔”一声,将手伸到灯笼边看了看,原本洁白的手掌上沾满了血迹……
“啊!”
“公主?您怎么了?”
贴身侍女溪芷听到楚薇澜的叫声,连忙喊停了马车,她正准备掀帘去看,便听见车内传来楚薇澜的声音:
“无事,我们到哪儿了?”
“刚到太玄门。”
楚薇澜听着溪芷的回话,额头手心全是汗,她看着车内的景象,才反应过来方才的情形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但那个梦太真实了,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摊开自己的手掌——什么都没有,楚薇澜轻呼一口气。
“嘭!”外面传来声响,楚薇澜皱眉,道:
“怎么了?”
“回禀公主,有个奴才拦住了马车。”
楚薇澜正要掀开帘子,突然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旋即神色一凛,道:
“是什么人?”
溪芷提着灯笼走到那人面前,借着烛火看了看,道:
“回禀公主,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禄子。”
小禄子见到溪芷,朝她笑了笑,双手捧着一样东西递到溪芷面前:
“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送来的,说方才走得急,忘了给公主殿下带上。”
楚薇澜听到是小禄子,立即拉开车帘,将他唤至车前,道:
“母后让你送什么?”
小禄子把东西呈上,是一个食盒,溪芷打开盖子给楚薇澜看,里面放着皇后做的梨酥,楚薇澜笑笑,她有好长时间没吃过母后做的梨酥了,她示意溪芷收好食盒,又给小禄子拿了赏银,一行人通过太玄门往宫外行去。
食盒一宫有两层,楚薇澜刚才只打开了第一层,这会儿她独自在马车内,食盒放在她身前的小几上,她盯着食盒看了半晌,轻轻打开了第二层,里面放着一个小香囊,她一看便知是母后做的,拿起来闻了闻,隐约的香味让她的神经放松下来。
母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给她做香囊,里面放上安神驱虫的药材,再亲自绣上各种纹样,挂在身上很是好看。楚薇澜抚摸着香囊面上的刺绣,猜着上面的纹样……
楚薇澜细细摩挲着,脸上的笑意却慢慢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