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凝澜住进庭院的第三天夜里,她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房间里烛火未熄,楚凝澜沉浸在思绪里,陡然响起的敲窗声把她惊了一跳。
“殿下。”
不待楚凝澜询问,对方已先出声表明身份,楚凝澜开窗让人进来,百里寻棠来的匆忙,只在寝衣外披了件外袍,夜风一吹,手脚被冻得发凉,楚凝澜从被窝里掏出个暖手的给他。
“这个时辰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烨回来了。”
百里寻棠神色凝重,没有半点喜色,楚凝澜心中一顿,道:
“他……”
“受了重伤,在昏迷中。”
百里寻棠警惕地往窗外看了几眼,才慢慢将整件事道来——
他们住进来的那日,楚凝澜让银尘给百里寻棠查探了伤势,又根据他开出的方子让人备了许多用来给百里寻棠治伤的药材。入夜时分,百里寻棠喝完药后,便在自己的房间里调息,不多时,他听到走廊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他那时在紧要关头,以为是伺候的侍女行走,便没太注意。
待百里寻棠调息完毕,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那声音极为熟悉,百里寻棠开门一看,青烨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百里寻棠心里震动,面上却不露,那时四下无人,百里寻棠将人带进房间,将青烨身上血迹擦干净,又查看了他的伤势。
青烨是在他们进地道不久后跟百里寻棠他们分开的,算算时间,距离今日正好有十日,百里寻棠看到青烨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不知道他这些时日都在何处,而身上的伤一看便知是各种刑具留下的,青烨在中途醒来过一次,抓着百里寻棠的手,说了一句话就又昏了过去。
“小心拂霭。”
百里寻棠下意识去看楚凝澜,发现她的眼神并无变化,对楚凝澜来说,拂霭纵然可信,但只是这一世的“楚凝澜”的亲信,如今灵魂已换,她亦没有在这具身体里找到从前的记忆,因此对于他们,并非全然信任。
“叩叩”有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两人神色一变,同时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楚凝澜随手拿了桌上的烛台,以防万一。
六舟费了半天劲才把地板弄开,一抬眼,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出口看着他,一人手里还拿着看上去就很厉害的“武器”,吓得他差点掉回地洞里。
“主子别打!是我!是我!”
六舟从地洞里爬出来,抱头蹲在一边,烛火太过昏暗,楚凝澜两人有背光而立,所以六舟看不清百里寻棠的脸,但他看得出来对方身上穿的是寝衣,他心里咯噔一下,又看了眼楚凝澜,幸好幸好,自家主子还穿得妥妥贴贴……
六舟还以为自己打扰了主子的“大事”,看来还没有……他默默松了口气,连蹲着的姿势都稳当了许多,楚凝澜放下烛台,挑眉道:
“来得有点晚啊。”
楚凝澜说得轻巧,六舟闻言抖了抖,只觉欲哭无泪,这不怪他啊……要怪就怪南离戈实在狡猾,连他都没想到,长公主府里竟然也有一条通往玉寒山的密道。
要不是楚凝澜三天前派人去药店买药,借此透露她的消息,六舟会以为她还在山中。面对楚凝澜的质问,六舟默默缩小了自己的身子,往更角落的地方靠了靠。
“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楚凝澜坐到桌边,百里寻棠自觉给她递上茶水,两人行为默契非常,六舟正疑惑这人的身份,冷不丁对上楚凝澜的眼神,他默默收回目光。
“这些年,都是拂霭在与你们联系?”
“不是,”六舟先是看了百里寻棠一眼,又看了看楚凝澜,见楚凝澜没有半点要让人回避的意思,遂继续道:
“一直以来负责传达主子命令的都是拂风,因此最初见到拂霭时,属下其实还有点诧异,但属下知道拂霭与主子的关系,再加上……”
再加上老大您已经有三年没有下过什么命令了,他都以为自己要失业了好吗?!六舟敢怒不敢言,其实他与拂霭并不熟,只是很多年前见过,那日她来时六舟都没有认出来,还是拂霭手里的令牌让他确认了她的身份。
“那你知道拂霭的身世吗?”
六舟摇头,虽然他不知道主子是搭错哪根筋问这个问题,虽然内心非常想吐槽:她跟在您身边的时日比我长多了,您这会儿来问我,我去问谁?!但他机智地没有多问,毕竟六舟打心里还是怕楚凝澜的,别的不说,单是当年她以一人之力斩杀数十个高手,浴血而立的模样,一直留在六舟心里。
“行了,没别的事儿了,你走吧。”
楚凝澜下了逐客令,丝毫不为六舟脸上的不可置信所动,
“啊?主子您没别的事情吩咐?”
“让你走就走,话多。”
“不是,我、属下为了见您,千辛万苦才挖好了地道,这、您什么事都没有,这……”
“我问的你都不知道,我要你在这儿作甚?”
相比六舟的语无伦次,楚凝澜冷静的多,一句话就给他怼得哑口无言,六舟觉得自己心里的小人儿又要开始嘤嘤嘤了,他假装抹泪,依依不舍地往地道边上挪,楚凝澜睨了他一眼,道:
“刚想起来,的确有件事要让你去办……”
六舟闻言乐颠颠地跑回来,楚凝澜被他脸上的“媚笑”恶心了一下,一抬脚给他踹远了点,
“给拂风传信,让他来见我。”
拂风在双境时,就不常出现在楚凝澜身边,楚凝澜那时忙于别的事也不曾注意,所以连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楚凝澜如今出不去,只能让六舟去找人了。
待六舟离开,百里寻棠也准备回去,他要说的事情已经说了,再加上自己房里还有个青烨,他自觉不便多留,正要向楚凝澜告辞,旋即听见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一次来的又是谁?
“蓝公子,您醒了吗?”
“嗯,何事?”
“陛下命奴婢来请您。”
楚凝澜在这里的几日已经从侍女嘴里听说了南离戈即将登基之事,想她当时还感慨过,前世的南离戈因为宸泓之战的胜利,顺利成为泓国帝姬(太子之位),未曾想此次再见,她已是泓国女帝。
楚凝澜佯装刚睡醒的模样,边揉眼睛边整理衣袍往外走,冷不防被百里寻棠拉住,碍着外面有人,百里寻棠低低说了声“小心”,楚凝澜没有看他,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侍女带着楚凝澜走得又急又快,两人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楚凝澜能摸到自己衣袍上附着的夜露,身上却因快走而变得暖和起来。
两人走到某个房间门口,侍女伸手敲了两下,门从里面打开了,文宇走了出来,目光在楚凝澜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文宇关上门,走到院子里守着,楚凝澜一进屋就看到背对着她的南离戈,南离戈转过身来,破天荒地朝她笑了笑。
“不知长公……陛下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孤确有一件要事要与二殿下商议。”
楚凝澜身体微微一震,方才的暖意一瞬间褪了个干净,楚凝澜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她不知道南离戈究竟是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所谓兵不厌诈,从前在战场上,南离戈便喜欢使用这类战术。
想到这里,楚凝澜突然又冷静下来,她知道若是南离戈没有把握,是不会浪费时间来跟她说这些的,
“请讲。”
双方都是聪明人,楚凝澜的回答算是默认了,南离戈没有在此多做纠缠,
“据孤所知,二殿下来泓国,是为了寻找本国至宝星寒草?”
“不错,至于原因,想必陛下也查到了。”
“若孤没记错,上次与二殿下相见时,殿下不是正好得到一株星寒草?”
“……吾不知道是谁跟陛下说的,但吾可以告诉陛下,吾这里,确实没有。”
南离戈没有怀疑楚凝澜的话,事实上,相比楚凝澜,她更怀疑的是那个人。南离戈没再多言,转身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楚凝澜离那锦盒还有一些距离,已经感觉到由锦盒散发出来的冷意。
楚凝澜没有动,南离戈上前打开锦盒,那冷意像是找到出口,自锦盒中冲出来,使得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低了许多。
南离戈将锦盒转向楚凝澜,她看到锦盒里装着一株草,那草被封存在冰块之中,根须上还有些许泥土,
“星寒草。”
楚凝澜用的是陈述句,虽然她没见过真正的星寒草,但关于它的事情却也听了不少,楚凝澜看了对方一眼,南离戈的表情从她进来开始就没变过,
“不知陛下,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