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合虚，行正礼，迎她为妻。
许久之前，他对她许下过如此约定。沧桑变化之后，她早觉得这只是回忆里再也奢求不了的诺言。如今那个人清晰的站在面前，对她说着这话，神色认真。
见她愣住没有说话，令璟紧紧握住她的手，珍视得不能再珍视的看着她，轻声道：“当着三域众神的面，你已经收了我的霁月。苼儿，你赖不掉的，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的人。”
只能是。
他话语极其坚定，不管身后有多少道不解、疑惑、指责、谩骂的眼光，他都决心不移，他做的一切都只为眼前之人，只为她。
桔苼手中握着霁月，不知是风迷了眼还是别的原因，眼眶忽地湿润起来。
雪开始下大，一片片绒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令璟轻轻为她拂去，将自己身上的披着的大红斗篷解下为她系上。
“今日你我大婚，总不能让你穿着黑衣，红的总要吉利些。”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桔苼仿佛木人一般，任凭着他做着这一切，任凭着的他牵着自己的手，与她共同面对三域众神。
他从未都相信她，从来都会站在她的身旁。今日，他牵着她的手，等于向三域众神宣告，桔苼是他的人，是她今日迎娶的妻子。若要杀她，他令璟第一个不让。
“令璟，你，好啊，好啊，地海答应与我九天联姻竟公然毁约，当着所有人的面狂言要娶这魔女。本君，本君饶不了你们！”天君一声怒吼，身后的天兵天将立即从他身后涌了上去，一时间天地混乱，怨灵与九天仙兵撕打起来，场面激烈。
刀枪剑戟的铿锵之声、痛呼之声、血腥气、怨气怒气以及死气冲斥这方天地。
无启大军也加入混战，倒是地海立场尴尬不知如何动作，所有人都紧张注视着令璟，等着他发号施令。
“老五，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做这些事情怎么不率先同我们说清楚！”百里有些生气，狂拿扇子抵制怒气。他要当着三域众神的面娶桔苼不说，还公然毁坏与九天的联姻，这简直是陷地海与不义之地。
“五哥，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你是主帅，我们到底是该出兵还是不出兵。”成忌也是焦头烂额。如今桔苼算是他五嫂，难道还要出兵打他嫂子？但说好的三域同盟，就这般轻言断了？
左右两难，说的便是此刻了。
场面一度混乱，所有人都瞧着令璟怕是疯了。在这个时候做这个决定，桔苼望着自己被他紧握着的手，忽而轻笑了笑。那笑容没有半分冷意，是满足、是温暖。
“令璟。”她轻声叫他，声音温和。
这个人她曾经恨透了他，可是在他穿着喜服锦衣玉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仿佛以往对他建筑的围墙瞬间瓦解。
她这个人说起来也是极没出息，不管何时何地，都会栽到他的手里。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眉眼含笑的向后退了数步，正视着他：“谢谢你给我演了这出戏，不过我们所持之道相反相极，不可能在一起。”
桔苼轻声说着，眼中划出一滴清泪。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回头路，分道扬镳背道而驰终究是两个极端。
与她在一起，只会害了他。
“苼儿，你，”
“令璟！”忽而一记尖锐的声音突起，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天边迅速飞来了一人，那人同是穿着喜服，正是原本今日的准新娘仙姒。
“地海的轿撵根本没有去九天，我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迎亲队伍，原来你跑到这里来娶这个女人了！”仙姒面容狰狞得可怕，要不是有人通禀，她还苦苦的在天宫等着。
“我才是你要迎娶的妻子，我才是你的王妃，我才是以后的海后，一族之母！你答应联姻却又毁掉联姻，致我与何地？！”
令璟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当初你连同如素一同害她之时，就该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
“你！原来你一直撺谋着这个！你一直都是想报我毁她名誉之仇？想报当初我联同如素害她之仇？令璟，你身为一域神主做毁人声誉之事，难道不怕三域唾骂？”
“毁人声誉？令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再者，你父君起先连同无启打算攻打地海，算的不就是将你嫁入龙宫以你为内应挖空地海吗？不过，没想到未璃死了一番回来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盟便如此快就瓦解，如今还对打的正是激烈。”
令璟说着，旁边的人都不由得惊了惊。
“老五，你早就知道无启太子是未璃？”百里惊讶，方才连天君也未认出来那是未璃。刚刚他还没到场，这便说明他早就知道。
“无启与九天之盟我早已知晓，只不过是出了个小计提出与九天联姻，是你们自己趁着无启大乱倒戈与地海，如今联盟易摇，也怪不得是如今这番场面。”
“你！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耍着套等着我们钻！”仙姒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直到视线朝着人群之中那一抹肃黑与素白的身影望去，瞬间心间绞痛，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巽弓，琼华。”她指着他们，那两个人此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像一击天雷一般重击她的身子。
这么久以来，她心中的结就是这二人，她苦苦寻找，百般折磨桔苼便是要找寻他们的行踪，如今他们却自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脸色不由得铁青，声音尖锐：“我就知道你们没死，我就知道，你，你们，日子过得倒是清闲自在，你们倒是舒服！”
她指着巽弓，面色狰狞而又恐怖：“当初你为了那个仙婢，生生的将已经踏入地海领域的我给送了回去。试问三域之间，哪个新娘有被嫁入夫家却又被送回去的事？我堂堂一域公主，享尽尊华，谁人又知道在那段时日我被世人谩骂嘲笑连寝殿也不敢踏出一步！”
仙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视线恰好朝着琼华隆起的肚子看去。那肚子仿佛是像藤鞭一样狠狠的抽她的脸，她这段时日每日都过得的分外艰难，那仙婢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紧握着手，指甲嵌进肉里溢出血来：“好，很好，你们谁都欺我、害我，反正我已经这般，大不了鱼死网破三域同灭！”
说完，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手中凝结出一个众人皆知的物件――神坛。
神坛一出，所有人目瞪口呆，那是神女阁的神物，怎会在仙姒手中？！
只见仙姒手中运气，不知手里用的是什么术法，眼尖之人怕是都知道半分，这术法与祭坛大典如素开平行界时用的术法一模一样。
“她，她要开平行界！”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所有人一时惊讶不已，连同正在对打的无启九天天君也瞬间停了下来，只有那些怨灵，兴奋激动不已朝着天兵疯狂撕咬。
“姒儿，你要干什么！”天君一声呵斥，那可是平行界，护着三域所有事物的命脉，她这是要毁掉整个三域！
仙姒充耳不闻，神坛一点点变大，其中之力直冲天空，紧接着便是一道刺眼的光芒。
平行界，真的被她打开了！
“姒儿，停下！”天君大吼，御行飞到她那处，却被仙姒运作神坛之力一下打了回去。
所有人惊讶的看着她的动作，令璟顿觉不妙，手中清风脱手朝着仙姒刺去。清风在仙姒周围周旋许久，却不能近身。神坛之力太过强大，竟将清风破了个粉碎。
“如素早就将开启神坛的方法告诉了我，看着三域覆灭她一定很是高兴！”仙姒的大笑，随即一道灵力猛地朝着令璟而去，令璟不敌被那灵力逼退了数步。再她又一记灵力要朝着他而去之时，一道黑气将那道灵力稳稳的接了下来。
桔苼看着早已经神志不清的仙姒，抬步走到令璟面前。
“呦，果然情深。他间接害死了无人岛的岛民和你的师父，难道这恨你就这么快原谅他了？这三域众神都在讨伐你，有他们陪着你死，你得感激我！”
说完，仙姒狰狞大笑，她手中力道加重。只见天边破出一道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整个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
天地摇晃，山川颠倒，河水倒流，海水倒灌，一时间阴沉昏暗之气越加严重。
所有人都惊恐起来，平行界破损便是三域破灭，届时所有人都得死。此刻竟有哭嚎之声响起，极为悲切。
仙姒面色狰狞的指着桔苼，尖锐大喊： “告诉你们，平行界已破，你们若想活命只有拿她的月罗晶石修补平行界。她才是真的神女，她才是罗衣神女亲选的神女，拯救整个三域只有她能够做到！”
“不过，”仙姒话锋一转，看着这些可笑的人，觉得他们同自己一样可悲，“不过你们不是要杀她吗？不是要让她挫骨扬灰不复存在吗？如今你们的生杀大权都在她的手中，看她会不会用自己的死，换你们的生！”
天地之间，仿佛一切事物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桔苼，那个他们方才还齐声声讨的合虚魔女。
她是神女，她有月罗晶石，只有她可是拯救三域。
可她，又怎会拯救三域？
所有人都垂了下头，她是魔女，她巴不得毁天灭地，巴不得所有人同她一块死，又怎会救他们？
平行界裂缝越来越大，天地也摇晃得更加厉害。桔苼冷眼看着这一切，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相关？
“求，求神女救救我们，救救三域！”不知是谁带的头，三域各方大军听到这般声音都齐声大喊。恳求之声响彻整个合虚山，回声阵阵。
“神女？”听到这声音，见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她，她不由觉得可笑。
上一刻还是合虚魔女，这一刻便是神女了？
可见人的本性多么让人可笑，让人可悲。
“求神女救救三域，修补平行界！”三域大军没有被谁人指使，纷纷自觉的下跪。他们在此刻只想活下来，让三域不要毁灭，所以跪地求她以她的命去修补平行界。
桔苼笑了笑，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谁又能猜到是这个结局。
师父，你猜到这个结局了吗？
她望向主殿阁方向，只见原本被她下了结界的主殿阁此刻大门自动打开。只见缕缕青烟从其中而出，那轻而淡的烟将她周身笼罩着。是燃香的味道。
此刻，胸腔里的心跳动得厉害。她痛苦的捂着胸口，半跪在地。
“苼儿！”令璟像是知道什么，赶紧大步跑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她眼睛直直的望着主殿阁的方向，燃香的香味进入她的鼻中，直入肺腑。
天地动摇得厉害，令璟却紧紧的抱着她，护住她单薄的身子。
“我生来，便注定要死。”
她语气那般绝望，燃香之意她明白，她的心是月罗晶石，便注定了她此生的命运。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怎么会死？”令璟轻抚着她的后背，努力安抚着她的情绪。
此刻，天边响起一声剧烈的轰响，天上居然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地面塌陷，许多人掉落在地缝之中，痛呼声那般刺耳。
天塌地裂，三域毁灭。
“琼华！”此刻巽弓一声大喊，只见琼华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很是痛苦。
“真是会挑时候，偏偏这时要出来！”百里在一旁焦急的踱步，此刻场面乱做一团。巽弓赶紧将琼华带入钟山阁之中去。
血腥味太刺鼻，让桔苼胃中翻腾，感到恶心。
忽而有一瞬，她觉得这场面像极了无人岛被屠的那日，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她被人这么抱着，缓缓闭上了眼享受此刻的温暖。
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她就想这样被这个人抱着，一直这么抱着。
周遭情况已经恶劣到极致，有人哭也有人笑，有人恐惧亦有人欢喜。天地之间乱做一团，犹如一个摔破了的鸡蛋。
忽而，一声婴孩的啼哭传来。桔苼心犹如电击一般，立即睁开眼。 此刻眼中的一切都是那般清晰，那婴孩的啼哭直直传入她的心里。
“不对。”她推开令璟，踉跄的从地上站起，“不对，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无人岛，有甚如海中沙石一般巨多的无辜生命。他们没错，他们没必要死。”
她口中呢喃，失了神志一般的抬头望天。使命如此，他们负我，可我不能负他们。
“师父，我明白了。”
她手中缓缓凝气，未璃令璟二人惊恐的看着她。
“师妹，你不能这样做！”未璃上前一把扯过她的手，他不能让她死，绝不能！
“放开。”她冷声看着他，见他仍旧不放手一记灵力将他打了退了回去。
未璃不解，眼中满是痛苦：“他们这样对你你还要救他们？还要救！”
他大喊着，只见她的背影那样决绝，做好了牺牲的决心。
“你疯了，他们都要杀你你居然还要救他们！你以为你救了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别做梦了，人心都是喂不饱的，他们不会对你的牺牲感到一丝感激！”
仙姒狰狞大笑着。如素算错了，她入了魔，却仍旧心怀三域，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换三域的生。这便是罗衣神女选她的原因，这便是她如素为什么做不到的原因！
桔苼手中运气，准备向空中御行飞去，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抱住。
“苼儿。”那人声音低沉，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紧紧的抱住她。
她缓缓放下了手，眼眶瞬间模糊：“对不起。”
“你都还没有说到底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他声音温柔。此刻雪下得极大，轻飘飘的散落在他们的肩头，堆积了起来。
洁白的雪落在她的指尖，冰冷的寒意浸进如玉的手指，心却尤为温暖。
“愿意。”
她轻点了点头，说她愿意。愿意嫁他为妻，愿意与他做这一刻夫妻。
“好。”令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缓缓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直面着她，轻轻吻了上她的唇。两个冰冷的唇一相触碰，却生出许多暖意。
忽而，似乎感觉到胸腔之内的心疼得厉害。桔苼痛苦的捂着胸口，似乎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再将她的心往外撕扯。
她觉得不对劲，推开令璟的身子，只见她与他二人的胸膛之间有一股莫名的灵力支撑着，像是一座桥梁。
“你！”桔苼惊恐的看着他，这画面太熟悉，熟悉得让她全身发颤。
“别怕。”令璟轻笑了笑，将她重新拥入自己怀中，胸膛紧贴着胸膛，“鲸族有一种秘术，能够以心换心改换命数。前日我来合虚山取了你的一滴额间血，本打算是替你入魔，不过如今也正好，可以代你去死。”
代她去死？
桔苼瞳孔放大，空洞一般的眼神瞬间怕了起来：“不，令璟，你不能替代我，你不能！”
是她的命数，本就应她自己承担，她不要他死，绝不要！
她手中凝气，想要打开紧紧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要马上停止他们之间的换心。可手中不知为何竟用不起一丝力气。
“霁月上面被我下了止灵散，你的灵气在一个时辰之内用不了。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不要！令璟，你不能这样！”她痛苦大吼，手中拼命想要凝结灵力，却凝结不出分毫。
“我求求你，停下来好不好，不要这么做，我求求你！”她大哭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衣衫。
令璟缓缓闭上眼，纵使心中有痛但也不悔。他手中灵力加大，两人均是闷哼一声，紧挨着的胸膛，两颗心就这般彼此交换起来。
这天地之间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唯有他们二人知晓。
换心之后，两人均无力的倒在地上。桔苼捂着自己的胸膛哭得泣不成声。她看着眼前的令璟，这个人事到如今仍旧含着笑，似乎一点也不觉换心之痛。
“傻瓜，别哭了。”他缓缓支起身子，费力的抬起手擦掉她的泪水，“与其让你对整个世间失望，还不如让你只对我一人失望。”
他笑了笑，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随即一记灵力将她重重的打向后面，被玉绛稳稳接住。
“照顾好她。”他最后叮嘱。
天地之间，两人四目相对，其中情绪早已超脱世间色彩。
“不要！令璟，回来！”她声嘶力竭，再用整个生命再呐喊。
她见着那人毅然决然的冲向天际，随即一道金光乍现，天地之间白茫一片，所有人眼前一片白幕。
没人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待那金光消失之后，那个地海五殿下，叫作令璟的人，消失在平行界。
桔苼愣在原地，空洞无神的跪在地上，眼前瞬间失了色彩。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绝望，终于知道什么心死。
…………
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与其让她对整个世间失望，还不如让她只对他一人失望。
可他不知，他就是她的整个世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