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居仙苑的莲花没有哪个地方能够比拟。冬日,湖面本会结冰。许是妒娘用灵力将这方池水护着,所以仍旧开着朵朵莲花,但却没夏日那般开的盛。
桔苼依旧住着以往住过的房间,雪景之下的莲花池别有一番景致。空中月儿高挂,月色洒向大地与雪光相映,夜间也是亮堂的。
屋里很暖但她却没有睡意,缓缓起身披着斗篷,站在窗边看着风景。
她向来喜欢恬静美好,喜欢春风秋水,夏阳冬雪,喜欢一切生机的事物。这片被妒娘保护得很好的莲花池,不像已经万物凋零的合虚山。点点白雪、片片绿叶、朵朵粉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她起身,纵身从窗户一跃便朝着池水中央的亭子飞去。端详着这亭子,似乎以往的回忆都被这熟悉的场景所勾勒起来。
曾经,她在这里给那个人做过莲花饼,同是在这里与他共用一个杯子喝酒。清风徐徐,月星明朗,但那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后日,不对,算算时间已过子时。是明日,明日他就要成亲了,届时三域同贺,杀了她之后更是三域同乐。
雪好看,但预示寒冷。物皆有两面,如同无言岛的桔梗花一般。
不知在亭中待了多久,想着还是回合虚山吧。这里虽美,但终究不是她的家。最后的时日,不管是生是死,她都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合虚山。
想罢,桔苼转身便要走。忽而,远处莲花池似乎掠过一抹身影。放眼望去,正是妒娘。
她似乎要去往何处?看着妒娘去的方向正是池边那个不起眼的小屋,她之前去过。
想着若要离去,总得同妒娘打声招呼,便也朝着那池水之中的木屋而去。
木屋不大,但却精小别致。坐拥在莲花旁,临水便是门。屋内亮着柔和的光,桔苼举起手轻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妒娘的声音响起,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敲门。
“是我,桔苼。”她开口。里面静谧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妒娘才匆匆开门,脸色似乎有些慌张。
看着她站在外面,妒娘脸色微微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苼丫头呀,进来吧。”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似乎有点不太情愿。
“我就不进去了,方才见你往此处来,便也跟了过来同你道别,我要回合虚山了。”桔苼站在水面之上,屋内的夜明珠的光照很柔和,屋子里也暖洋洋的。
这里面她之前且是去过的。屋子虽小,但好在样样俱全,倒像一个秘密天地一样。
“好。”妒娘点了点头,听她不打算进来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妒娘嘱咐着,桔苼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准备离开。正在此时,屋内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听那声音像是男人的声音。
妒娘面色有异,紧张的盯着桔苼似乎有些无措。但那咳嗽之声越来越严重,紧接着便是一声重响。
她站在门边,心中似乎纠结万分。随即还是不管桔苼在不在此处,便匆匆的跑到屋子,见到眼前的景致便是一声惊恐的大喊。
见她这般着急,桔苼本打算走的步子也走进了屋子。她缓缓走至屏风后面,只见妒娘怀中正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咳得满身是血的男人。
那个男人许是生病的缘故,看起来有些苍老。如今的模样更是奄奄一息的样子,瞧着更是衰老。
不过这人的面容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相公,你怎么样?”妒娘口中着急的喊着,手中不断运送灵力给那男人。
相公?听到这二字桔苼心中升起一股疑惑,眼前这个男人很是熟悉,真的像是见过一般。
对了,是在妒娘的酒馆!
当年妒娘的酒馆总挂着一副画像,而那画像正是她的相公。不过妒娘的相公似乎是死得早,她从未真正的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只是见过画像,如今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居然是她的相公!
她有些诧异,开口道:“你相公还活着?”
被她这么盯着一问,妒娘后背仿佛针扎般的冒着冷汗。她抱着男人的身体,身体哆嗦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他模样似乎是久病。”桔苼轻声道。见妒娘似乎是很着急她这奄奄一息的丈夫,她轻叹了口气,手中凝结一股灵力朝着那男人而去。有她灵力加持,那男人的面色缓和了许多,脉象也有所恢复。
妒娘低垂着眼帘,不敢看桔苼,整个人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下一般。
“他这病得了许久,若要活命只得用药吊着。我只能暂且稳定住他体内的毒素,却不能帮他根治。”她说着收起自己的灵力。
妒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即将那男人扶在床上,细心的替他掖好被子。
弄好这一切,桔苼才将视线彻底转到妒娘身上,这一切似乎都有一个谜团,如今她丈夫便是一个。
“无人岛上的人都说你丈夫已死,连你以前也同我说你丈夫已然归寂,可为何他却还活着?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她开口问她,她不知妒娘为何要隐瞒这一切,她丈夫的突然出现,似乎让她心中有一丝不妙之感。
妒娘仍旧低头沉默着,随即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抬起头来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这一跪,仿佛咚的一声惊在桔苼的心上。此时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在合虚山时,妒娘与师兄石下密谈的一番话,心中不知为何像突然揪了起来,慌乱的厉害。
“你干什么。”她声音低沉,理智将心中的慌乱掩饰了下去。
妒娘哭着,脸上的那道伤疤格外显眼:“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无人岛的人。”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她声音忽地有些颤抖,仿佛一切的谜团都在此刻就要解开一般。
“苼丫头,苼丫头,姐姐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无人岛上的数百岛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妒娘的情绪像是决堤一般,终于掩饰不住。
她早就坚持不了了,心里的愧疚早就将她整个人撕得破碎,她整日整日活在痛苦内疚之中,一闭上眼便能够看到那些血淋淋的人。她早就想坦白,如今她的丈夫已经被桔苼撞见,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彻底崩塌。
她痛哭着,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
“你什么意思?”桔苼眸子忽地变冷,身子仿佛也僵硬一般,她看着床榻上那个病入膏肓的男人,一切疑惑瞬间涌了上来。
她蹲下身子,紧盯着妒娘的眼睛,眼中从未有这般的想要寻求真相:“我多次问过你,在两百年前我明明见你已经死了,你又是如何活过来的。你始终没回答,或者是用些话来敷衍。妒娘,今日我再问你一遍,为何你要隐瞒你丈夫的事情,为何当年你好好的从无人岛走了出来,又为何你一直在帮无启做事!”
“我,,我,,”妒娘瘫软般的倒在地上,面色极为痛苦。她双手将脸捂住,仿佛这张脸已经没面再见她。她的肩头都在颤抖,整个身体颤栗得厉害。
桔苼从未见过她这般,以往的妒娘是多么的豪爽大气,是多么的注重仪态形象,如今眼前的这个仿佛疯女人一般,与她认识的那个妒娘大相径庭。
“桔苼,我不想再瞒着了,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妒娘将自己的头埋在腿间,低声抽泣着,忽而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桔苼,声音那般无望,“其实无人岛要被攻打之事我早就知道。”
“什么?!”桔苼惊讶,手紧捏着她的肩头,逼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冷得不能再冷,“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为了一己私欲,是我为了救我的相公,害了你们,害了无人岛!”
妒娘的话一字一句的嵌进她的心里,仿佛一把刀子一般将她本就破碎不已的心再割得粉碎。她强忍的心疼,难以置信的揪住她的衣襟,冷声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桔苼满身阴翳,妒娘有些被吓着,声音哽咽:“我丈夫是无启之人,七百年前他出岛之时身中奇毒,我本也以为他死了,可是后来,后来有一个人找到我,他说他有办法救我的相公。我本不信,可那个人手中真有救治我相公的药。知道我相公能活,我满心欢喜,可那个人给我解药却没有这么简单。他让我受制于他,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以及让我一直潜伏在无人岛做他的眼线!”
“我本以为无人岛没几个人知晓,不会碍着什么事,所以,所以就答应了他。一直五百年相安无事,他一直给我药,我便拿来给我相公续命。可,,可,谁知,谁知有一天……”她似乎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低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在地。
“可谁知有一天,那个人告诉你他要率无启大军攻打无人岛,以挑起与地海的纷争。你为了一直有药持续的救你的相公,一直为他卖命,甚至将这个决定一整岛人生死的消息隐瞒了下来!”
桔苼的话语那般凉薄,那般冷。她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她看做是亲姐姐的人,满目疮痍。
“你早就知道无启会拿无人岛开刀,早就知道无启会提前攻打无人岛,但却一直缄默不说,当真是我的好姐姐,当真是呀!”
她一下子爆发,手中一道灵力立即冲到床榻之上,紧紧锁住那男人的脖颈。
“不,不要!”妒娘满眼惊恐,赶紧护住她丈夫的身体,“求求你,桔苼,不要伤害他!”她极尽渴求,声嘶力竭。
“不要伤害他?”桔苼冷声一笑,“那无人岛呢?无人岛那些死去的人呢?妒娘你是无人岛人,生在那处住在那处,与岛民们与临为友,胜似亲人,你却忍心伤害他们?”
她冷冷的看着她,怪不得在她恢复记忆之后来寻她时,那时候她却劝自己放弃复仇,劝自己忘掉以往之事。她倒是轻巧,让她放弃无人岛的一切好让真相一直蒙尘,让她继续逍遥自在吗?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两百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之中度过的,我后悔,当年一念之差已经让我尝到了恶果,我有愧无人岛,我无脸再见你。可是苼丫头,求求你放过我相公,错都在我与他无关。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来偿还这一切的罪孽。”妒娘跪在她面前,说完忽地手中凝结一道灵力,朝着自己打去,想要自毁元神。
桔苼手袖一拂,将她整个人打倒在地断了她的灵力。她眼眸深黑,冰冷的瞧着地上的人,手回了禁锢在那男人身上的灵力。
“让你做这一切的,是师兄对吧?”她盯着妒娘,语气似乎有些疲惫,满是绝念。
妒娘不曾想她会这么问,拼命的摇了摇头:“不是,不是他。”
“呵。”她嘲讽一笑,“你说你已经惭悔,可你还是在维护着他,足见你方才的话有多虚情假意。”
在合虚山时,她亲耳听见师兄给她药。如今她却还不承认?
《众生志》丢失的那一页,是师兄自己撕的。他早就找回了自己的记忆,早就开始密谋他的计划。他能控制查愚让无启大军攻打地海西北海域数岛,又怎么控制不了查愚去攻打无人岛呢?
她眸子暗沉,忽地一笑。这世间之事都太过薄凉。身边之人早就无人可信,就连师兄也是当年要谋害无人岛的最后主谋。
震惊早已谈不上,她只是彻底对这个世界失望,再不会有光。
她看着床榻上睡着的男人,若无药物支持他活不了多久,又何必脏了她的手。她转身,朝着门边而去。
“苼丫头!”
后面妒娘叫住了她,她盯着她的后背,满是痛意:“我这条命你拿去吧。”
“你的命能够让他们活过来吗?你自己做的错事,便让你愧疚一辈子来偿还。”
有时候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才是囚禁终生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