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什么事了？”刑君小声在唐玉耳边问道。
“嘘。”唐玉示意她不要说话，吕博士自顾自地嘟嘟囔囔，他目光虽然落在她们俩身上，说出的话却不是在交流。吕博士目光发沉，口中一直念叨着“末日”、“审判”、“咎由自取”这些令人不舒服的词，从唐玉和刑君身边走过，离开了房间。
见他走远唐玉说道：“吕博士在来L城之前情况就不太好，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救援评估的。”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玉望向房间正中间的玻璃笼子：“大概和这个有关吧。”
玻璃笼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抱着自己蜷缩着发抖，见有其他的人来了立即站起来对着唐玉和刑君的方向拍着玻璃，大喊着：“救救我！放我出去！我可以给你们钱！我有两千万全都给你们！”
“喝，够厉害的。”刑君双手叉腰，“要不放她出来得了，两千万咱们平分，也不做这份倒霉的工作了，咱俩携手当富翁环游世界去。”
唐玉完全不为所动，一边观察这个女人一边低头记录：“求你了，闭点嘴行吗？还环游世界呢，你看她的情况还能活多久？”
刑君也不尴尬，特别适应被唾弃的生活：“嗯，眼睛已经全蓝了，舌头颜色也变了。”
“这不算重点。这是两天前她被带来时的照片。”
刑君拿过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虽然表情很惊恐不过可以看出是正常的漂亮。
“看看和现在的她有什么不同。”
刑君看一眼照片再看那女人，人是同样的人，五官具体而言说不出有什么变化，可奇怪的是整张脸不太对劲。
“好像，变丑了？”刑君不确定地说。
“SDTG的老大就这点观察力？”唐玉把照片抽回来，捏着悬挂在她们眼前，“看额头。”
“额头？”经唐玉这么一提点她还真看出了点区别，“额头是不是变窄了？”
“身高也变矮了。她原本身高和我差不多，168cm左右。”
“怪了，现在看上去也就150cm。差了这么多？”
“手臂上的毛发明显增加，双臂的长度肉眼可见地变长，实际长出了四公分。”
唐玉将照片收了起来，夹回了文件档案上方回形针内。
刑君久久地凝望她，她已经大致猜到了真相，荒唐至极。
“你是说……”
“退化。”唐玉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很冷静，仿佛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往猿人的方向退化了。猿人是现代人类的直接祖先，相比于现代人类他们的额头更窄身高更矮，腿短臂长浑身长毛，脑量也只有1000毫升出头。她正朝着那方向大步前进。”
“退化？短短两天就变成了这样？”
“事实上她被病毒感染大概已经一周时间，全面的退化大概需要三周左右。这就是基因咀液的作用。越是年轻越活跃的个体完成退化的时间就越快。你看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刑君看见角落里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太太，她一直默默哭泣着，用毛发浓密的手背擦拭眼泪。
“她被感染生物抓伤超过两周，但只是长出浓密的毛发而已。她这种年龄要完成全部的退化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或者在退化的过程中被基因咀液的毒性吞噬，没有完成全部退化就死了。”
“我不懂。”刑君纳闷，“为什么会退化？安泰百货的事件你也知道，幸存者描述的绝对是超越正常人类能力的超能力者，他们来自同一组织……”
唐玉忽然抬头，直视刑君：“暗礁？”
刑君微微眯起眼睛：“你从哪里知道的？”
“有些事不止你们SDTG有消息。”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瞒你了。的确是暗礁，杀了苏教授抢走基因咀液的是他们，他们在自己身上实验，培养了一批超能力者，摧毁安泰百货的就是他们。”
“他们不止在自己身上实验，还在很多无辜的人身上实验，甚至是将病毒在L城散播。玻璃笼子里的人，以及下面隔离区所有被感染的人都是因为暗礁，对不对？”唐玉稍稍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没错。”刑君也不瞒她。
唐玉也发现自己的失态，敛了敛情绪道：“暗礁从苏教授那边抢走的基因咀液并不是真正稳定的咀液。就像我之前说的，它在不同的生命个体中会产生不同的改造效果。暗礁那批参与实验的人也不全都获得了非凡的能力。”
“你是说……”
“感染了基因咀液病毒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基因的进化，手劈商场之类正是他们进化所获得的能力；另一种情况是退化，人类退化成智力低下的猿人。”
唐玉说完之后，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似乎都在消化这短短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
最后刑君问了一个问题。
“唐医生。如果基因咀液感染了动物和植物呢？”
“一样。”唐玉的语速很快，立刻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进化和退化两个选择，具体往哪个方向发展由自身基因的不同决定……”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刑君。
“你总算反应过来了？一部分人类退化的同时，被感染的L城中有无数的动物植物的基因也在改变。不同的是人类退化只会导致智力的降低从而降低威胁，但动植物不同。”
唐玉手中的文件夹差点儿掉在地上：“城市里数量庞大的猫狗将退化成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食肉原始祖先。而且现在反常的环境之下会孕育出我们想象不到的动植物。”
“在演化中消失的物种有可能重返地球。”刑君接她的话，“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进化。进化的那部分将会以何种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谁都不知道。”
唐玉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就在她们对话时，玻璃笼子角落里老太太眼角还存着泪痕，不知何时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微微向外突出的双唇带着她本人没有察觉的异样。透过金丝眼镜，她好奇而安静地看着笼子外的两个女人。
————
重返地面时已经黄昏。
城市中心的主要干道已经清理完毕，尸山如旧，冷藏车一车一车地被装满，向隔离区前进。武警依旧在抓人，道路封锁，直升机在天空中盘旋。
L城里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停在简陋的直升机停机坪前。
远处有架直升机慢慢靠近，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两女一男的衣服头发被旋翼刮起的风吹得呼呼作响。
陆晓泉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有点担忧地回头看刑君，犹豫着开口了：“师姐，还是你回去吧。你说的什么进化啊退化我还弄不太明白，上头能听懂我的报告么？再说这里这么危险，我想留下来陪师姐。”
刑君不容置疑地摇摇头，没回答陆晓泉，也就没给她再劝说的机会。
直升机降了下来，武警卸下来两大箱武器，把交接单给刑君。刑君拍拍迟疑的陆晓泉后背，示意她快点上去。
“师姐！我会尽快赶回来的！”陆晓泉的声音被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吞没，刑君和徐天明目送她离去，直升机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陆晓泉一走徐天明就开始抽烟：“说吧，咱们这次能有几成机会活命？”
刑君撇撇嘴：“难说，看造化。”
“也就是低于一成了？你都把晓泉支开了。”
“她还年轻，处事冲动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刑君问道，“江风和曲灵有消息了吗？”
徐天明摇头：“还没有。自从安泰百货那次江风被困曲灵失踪基因咀液落入暗礁之手后，就再也没联系上他们。会不会……”
刑君拍拍他肩膀，示意不必说下去。
“咱们在被选入预备役学校时就已经为今天做好准备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徐天明点点头，两个人同时看见不远处一名灾民尖叫着冲了出来，他整张脸布满了暗暗的蓝色。茂盛的毛发从紧贴在身上的衬衣衣扣的缝隙中挤出来。他哆哆嗦嗦地叫喊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只听一声枪响，他倒了下去，颤抖着，很快没了动静。
两名武警走上来，防毒面罩之下，他们一边打呵欠一边将还未冰冷的尸体拖走。
徐天明说：“进入预备役学校时老师可没教咱们这些。”
刑君笑：“那是因为咱们老师没来过L城。老徐，别心软，你好好想想，如果这儿的病毒扩散到别的城市，传染了别人，比如你老婆你女儿，你会怎么办？”
说到妻女，徐天明很快将先前的犹豫一扫而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刑君笑了：“没错嘛，这样就对了。吕师傅高见啊，这真是一场末日审判，是一场演化史上意料之外的辉煌篇章。千万年后如果人类文明还存在的话，应该会用浓重的笔墨来描写这一场攻防战吧。不知道我们会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守护者，或者毁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