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河鼻头一酸,但又忽然想起闻天歌刚刚提醒自己的话,又只是闭了闭眼,偏头继续睡了过去。
闻天歌见他已经打算休息,自己也轻轻退了出去。
“他醒了?”
闻天歌刚从房间走出来,就碰到了从宇文斐房中出来的沈浪。
他冲沈浪点了点头,见他好像要进去,又摇了摇头将他拦住,“大人又休息了。”
沈浪顿了顿,朝里面看了眼,又回到了宇文斐的房中。
宇文斐朝门口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与怀瑾争辩。
“那个人到底是谁?”
怀瑾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还是重复着刚刚自己的说法,“她是我父亲的旧部。”
从之前她与宇文斐的交谈中她已经知道,宇文斐并不知道秦不语的身份。
宇文斐凤眼微眯,眼底略带着些疑问看向怀瑾。
但怀瑾只是轻轻端起一杯茶,慢悠悠的品着,脸上丝毫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前朝皇陵?”
怀瑾放下杯子,抬眼看他,“我父亲当年谋反,手下带的人是前朝的人,她也是前朝的,出现在前朝皇陵,有问题吗?”
宇文斐默了默,眼中阴沉不定,他又看了怀瑾半晌,才转向刚刚坐下的沈浪,开口问他,“周康健呢?”
昨夜他突然收到八卦玉佩的消息,匆匆离开驿馆,找到行踪之后又偶然发现前朝皇陵。
一晚之间,在这一系列事情的牵绊下,他竟不知周康健刚醒来就这样快速的整顿军队,将整个疫疾馆中的百姓屠杀殆尽。
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疫疾馆中只剩下一把大火。
沈浪回想起他与云河从皇陵中出来,看到疫疾馆方向的大火,以及火中那人的样子时,也是黯了黯眸,沉声道,“周康健昨夜已经连夜整顿军队,往淮州的方向去了。
“淮州……”宇文斐微微蹙眉,忽然吩咐道,“备车。”
怀瑾眉头一紧,“你要去淮州?”
宇文斐点了点头。
怀瑾的目光瞬间便冷了下来,“你去淮州做什么?拦住周康健?你可别忘了这可是你父皇下的旨!”
宇文斐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从周康健来的第一天,这个结果他们就是清楚的。
只是当他看到疫疾馆的大火时,想到里面那一个又一个的人时,莫名的回想起自己儿时的那段时间,那样的绝望与无助。
但他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善人,他也明白,自己若真的在这件事上违抗宇文珏的话,那那个位子与他也就绝缘了。
毕竟他可以在任何事上与宇文珏做对,但那些说到底都没有真正的冒犯一个上位者的权威,可是江南的情况却不一样……
关于江南……就算他们明白了其中的一切,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独善其身……
而自己面前的这人,更是为了在这场漩涡中保全自己,而将自己的爷爷亲手杀死。甚至这个人,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若是有一天,她要杀了自己才能存活下去,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上的吧……
就像当初自己知道郦妃牵涉前朝事件中,却选择瞒住了她一样……
宇文斐轻轻一笑,只是这笑里,却有着许多的无奈……
他和她,还真是相像啊。
一样的冷血,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无情无义……
怀瑾看着他脸上的笑浑身一震,她明显的感知到,在宇文斐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
那种感觉让她莫名地觉得有些慌乱,于是她有些焦急地唤了宇文斐一声。
宇文斐叹了口气,“备车,回京吧……”
就在今日,宽州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沈家的势力已经接替了宽州钱家势力。
而不久之后,春闱就要开始了……此时回京,也许正是个好时机……
“阮大人,您怎么醒了?”
屋外,传来闻天歌的声音,沈浪听到立马坐起,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阮清河现在眼上还缠着纱布,根本分不清门的位置。
听到声音,才模糊的辨认出方位,顺着门框一路摸了过去。
沈浪看到看他走得磕磕巴巴,啧了一声,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阮清河被他猛地一拉,险些栽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之后,才将身子向沈浪的方向偏了偏,道了声多谢。
“你不在房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沈浪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
阮清河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垂下了头,向前迈了一步,径直跪倒。
“下官愿往淮州!”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睁了睁眼睛,目光齐齐落在阮清河的身上。
闻天歌小跑过来,看到阮清河跪在地上也是一惊。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屋内的四个大人,默默退到一边,守在门口。
沈浪看了他一眼,将房门合上。
闻天歌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干脆坐在了地上,将头一歪,开始打起了呵欠。
他昨晚一直守在阮清河身边,都没怎么闭眼休息,这会儿有点扛不住了,就趁机眯上一会儿。
屋内传来几人争辩的声音,刚开始时闻天歌还觉得那声音有些吵,迷迷糊糊,心里一直想着阮大人现在看不见,自己一定要在阮大人出来的时候及时醒过来,不能再像刚刚那样直接昏睡了过去。
可慢慢地,耳边的声音他就听不清了,头越来越沉,最后往后一仰,直接睡了过去。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沈浪瞪了仍旧跪在地上的阮清河一眼,低斥了声,“你知不知道淮州马上要面临什么!你现在去!是要去送死吗!”
“我知道。”阮清河挺直了身子,“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刚刚他本想睡下,可是他一闭上眼,那脑海中就一直浮现出昨天火场中的画面。
熊熊的大火吞噬了疫疾馆中的一切,整个烟雾缭绕,烧焦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尖,可他还是闻到了……
闻到了那大火之下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儿……
他冲进火里,想要救出疫疾馆中的人,哪怕只救出一个也好……
可是但他终于发现人的时候,却看到满地的尸体……
那幅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好似在催促着他做些什么。
于是他出来,摸着栏杆走到了宇文斐的房门口,听到了刚刚几人的对话……
沈浪眼睛开始泛红,他看着那人的身影,仿佛又看到疫疾馆初建成的那一天。
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着他乃一州知府,当为人先的话,然后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上一次他没有拦住,可是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让他去了。
沈浪一把将阮清河拉起来,低沉着声音,极力压制着自己,“你不是一直都想做大官,为百姓好好做事的吗!”
“我现在就是啊。”
阮清河的声音仍旧温温和和,可沈浪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冲他喝道。
“是什么是!你明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还要去!你这就是违逆圣旨!”
“通州瘟疫你有大功,再加上皇上对你本就有意,此事一过,等你再回京都,有七皇子的帮助,一定能官位高升,到那时你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可淮州这一去,你可就将自己的前途全都葬送出去了!”
沈浪一番话说完,整个脸都已经涨得通红,胸口也因为气愤而一起一伏。
宇文斐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这样暴跳如雷的沈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虽说沈浪说这话的语气并不怎么客气,但却是事实……
他当初将阮清河保下,就是希望日后能有所大用,可若是如今他往淮州一去,那他的官途也就整个废弃了……
阮清河也明白其中的干系,可当他知道疫疾馆大火的真相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那样的画面,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也不想再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通州的大火,烧这一次……也就够了……
他叹了声气,站直身体,向宇文斐长长一辑,而后问他,“七皇子可知皇上为何看重我?”
宇文斐知道他问出这话显然是其中另有原因,于是沉默不答。
阮清河显然也没有等他回答,自己缓缓道出了答案。
“是因为下官当年写的一篇国论……”
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
为君者,深知此道,善于伪而去他人之伪,藏己恶而窥他人之恶……
这是那篇国论的开头,也是那片国论重点阐述的思想。
一句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便让人觉得离经叛道,更遑论他还教为君者伪善……
可阮清河就这样一字一句,将那片国论的内容缓缓道出,他温和的嗓音与那道尽人性之恶的话语形成鲜明的对比,让闻者恍惚。
怀瑾也是睁大了双眼,她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最为固执迂腐的阮清河竟有着这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