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河念完那篇国论的前半部分就停了下来,可他刚刚的话却始终萦绕在几人的耳边。
沈浪也像是重新认识了阮清河一般,愣愣地看着他,久久无言……
“但是——”阮清河吐了口气,“我并不是说人,尤其是一个君王应该如何恶,如何伪,而是说如何鉴恶,如何去伪善……如果人性本恶,那伪出来的善,不也是善吗?”
三人一震,瞬间明白了阮清河的意思,
他们是明白了,但远在京都的宇文珏明显会错了意。
宇文斐没有说话,屋内的人都没有再说话……
阮清河的话很明显是对宇文斐说的,他想告诉宇文斐,为君者,哪怕已恶,那也要做出一副伪善的面容,去行善事,做一个善人……
得民心者,得天下……
怀瑾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静静地看了阮清河一眼,垂下了眼睫。
之前,她对于阮清河确实是错看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用你去!”
沈浪率先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冲阮清河厉声喝道。
“可是除了我,还有谁更合适吗?”
确实没有了……
宇文斐终于抬眼看向阮清河,他的眼上因为受伤,还缠着纱布,根本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色。
“我去。”
这两个字从宇文斐的口中缓缓送出,低迷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可反抗的坚定。
而这一次,怀瑾没有再说什么阻拦的话。
她只是像松了口气一样,突然放松了身体,然后,缓缓起身。
“那就祝七皇子,一路顺风……”
说完这话,怀瑾便走到门口,意欲离开。
“你去哪?”
宇文斐看到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出声唤住了她。
“回京都。”
怀瑾说完这句便直接推门离开……
为君者,需伪善,可是如今,在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彻底摧毁眼前的一切时,就必须有一个人成为恶人。
宇文斐以后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他不能有污点,那……就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反正这个恶人,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怀瑾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驿馆,一滴雨滴从天空中落下,粘在她的睫毛上,迟迟未落。
她眨了眨眼,那雨滴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怀瑾仰头望了眼雾蒙蒙的天空,目光一下子寂寥了起来。
宣平侯的首级,如今应该已经送到宇文珏的手上了吧。
她看着那片与京都别无二致的天空,忽然这样想到。
“砰!”
房门又一次被人毫不留情的撞开,蹲坐在门口的闻天歌猛地惊醒,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
沈浪甩了甩衣袖,像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走过。
闻天歌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打开的房门懵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清醒了过来。
他往里面探了探头,见里面已经没人说话了,阮清河也正摸索着往门外走,这才小跑进来扶着阮清河慢慢出来。
闻天歌扶着阮清河一步步回到自己的房中,刚一回去阮清河便吩咐他帮自己收拾些东西。
“大人,你要去哪啊?”
他将阮清河安置好后,一边帮他收拾着东西,一边问道。
“淮州。”
“什么?!”闻天歌的手顿住,仰头看向阮清河。
江南五州瘟疫横行,通州因为有阮清河,而凉州因为有宣平侯的缘故都影响不大,但另外三州的情况,他们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样。
尽管他刚刚没有听到宇文斐他们的对话,也明显的知道这是前往淮州的危险。
“大人,你为什么要去淮州啊。”
阮清河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闻天歌站在原地,看了看刚收拾到一半的包裹,又看了看阮清河,而后用力将那些东西束在一起,手上一提就将包裹背在了自己身上。
“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阮清河愣了愣,想要拒绝,可是闻天歌却一再坚持着。
“要不是阮大人,我早就不知道在饿死在哪里了,大人这几天眼睛还没好,行动也不方便,我跟着大人一起去也能照顾大人。”
阮清河见他去意已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闻天歌的搀扶下,慢慢走出房间,坐上已经备好的马车。
……
夜幕慢慢降临,充满死寂的江南官道之上,在沉静了许久之后终于传来了一点声响。
两队马车正在这纵横交错的官道上横行,车轮滚动,发出辘辘的声响。
一队是从通州前往淮州,而另一队则是从通州前往京都。
在那队前往京都的马队中,其中一辆马车上除了那辘辘的车声,偶尔还传出一阵低语声。
“怎么没跟他坐一辆马车?”
怀瑾闭上眼睛倚在车壁上,问向车内另一边同样闭眼休息的秦不语。
秦不语缓缓睁开眼,往马车后面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与秦家再无关系。”
怀瑾轻哼了一声,依旧闭眼休息。
秦不语收回视线,看向怀瑾,又向她问道,“你呢?秦随心跟我说了你们之前的交易,那你又真的想称帝吗?”
怀瑾懒懒地睁开眼,秦不语那微带着笑的面容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但她又很快的将眼睛合上,没有作答。
车队连夜赶路,很快就到达了下一个城池,原本紧闭的城门也在怀瑾向守门士兵看过了腰牌之后,连夜打开。
怀瑾将那狼纹腰牌收回怀中,复又躺了回去。
腰牌的纹路清晰的透过衣料,传递到怀瑾的皮肤上。
从今往后,这块标志的腰牌将只代表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怀瑾!
马车很快地穿过这座城池,往一下个城池出发,整个路上除了必要的解手,这队马车几乎没有停过。
凉州那边也在怀瑾离开通州的第二天传来了消息,梁清远来信告诉怀瑾,凉州的疫病基本已经没有大碍,崔青在留下药方之后已经又去了淮州。
从那天开始关于淮州的消息便一个接着一个的送到怀瑾面前。
怀瑾看着最新传来的一则消息,抽了抽嘴角。
“淮州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
秦不语看到怀瑾的表情,低声问道。
怀瑾随手便将手上刚刚传来的纸条递给了她。
秦不语看着上面的字,看了半晌,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最终在心底默然叹道,这个七皇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上面传来的消息不是关于别人,正是宇文斐的。
宇文斐到了淮州之后,便吩咐淮州的知府紧闭城门,而后自己就在城门外打了一个小棚子,每天就住在城门口。
荒凉的城门外,一阵冷风吹来,漫天的黄沙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可在这片黄沙之后,却有两个身影稳坐在那里,悠哉悠哉的下着棋。
当周康健带着自己手下的军队来到淮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崔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黄土,看了对面的宇文斐一眼,低声唤了他一句。
这一声刚唤出口,他就闭上了嘴巴,脸上的褶皱因为他皱眉的表情而纠结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是吞下了一个苍蝇一样难受。
“吐出来吧。”
宇文斐悠闲地落下一子,以手掩面,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后,懒声说道。
崔青听他这么说后,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而后身子向后一转,开始呕吐起来。
“呸……呸呸……”
吐了好久,崔青才觉得自己口中的那股土味散了不少。
“臭小子,我们还在在这儿待多久啊。”
吃了教训的崔青,用袖子掩住口鼻,问对面的宇文斐。
宇文斐斜了斜眼,看向城门的另一边。
在那里,周康将正带着自己的军队守在那里,看着二人的方向一直发愁。
“七皇子!您要下棋就换个地方吧,郡主也已经回京都了,您不若也回去吧。”
周康健刚刚开口就吃了一嘴的黄沙,但还是硬撑着将这一句话说完整了,命传令官传了下去。
三个传令官面对那漫天的黄沙丝毫不惧,掐腰长大了嘴巴,将周康健的话传了过去。
洪亮的声音在这片空荡的地方久久回荡。
宇文斐掏了掏耳朵,也提高了声音冲那边喊了回去。
“本皇子就喜欢这黄沙漫天的意境,不换!”
他本就有功夫在身,这样喊出去竟也毫不费力,低沉的声音以毫不逊于三个传令官的音量穿过那漫天的黄沙传到了周康健的耳中。
周康健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城门,又看了眼那城门口的两道身影,紧皱起的眉迟迟舒展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