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带兵来到了江南,这里根本没有暴民,那他手握重兵,若是不按照圣旨中所说的去做,他还能干嘛?难不成就这样抗旨,成了反贼?
可是他不能反,他身后还有周家,还有他的两位哥哥。
他已经双腿有疾,这辈子怕都是要毁了,可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他们从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他们身上还担负着周家的希望,他不能抗旨。
况且他之所以愿意来江南,不正是想要牺牲自己,去挽救周家的名声吗?所以,他不能抗旨。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时候,崔青来了,告诉他疫病是可以控制的,得了疫病的人是有希望治好的。
于是他便将崔青的方法放进了自己的折子里,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希望宇文珏能够收回成命。
在等京都再次发来消息的时候,周康健便跟着崔青和沈浪,一起扩建疫疾馆,清理修缮河道。
沈浪还在一处山谷设立了万骨墓,所有因疫病去世的人的尸体都要在这里焚烧掩埋,统一安置,若是发现哪家没有按照要求将尸体送到此处处理,罚银五两。
五两对于一个还处在灾祸中的平民家庭来说,是比不小的数目,因此虽说焚烧尸体对于常人来说难以接受,但还是不得不将尸体送来。更何况若是将尸体送来掩埋之后,还会得到官府发下的三两的抚恤金。
周康健带着几名将士,扛了铁锹锄头等工具到了万骨墓,刚走进山谷,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个接着一个隆起的坟堆,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根本数不过来。
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感觉从那片山谷中传来,有人肩上的锄头一个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低闷的声响,而那声响就在这片山谷之中不断的回荡。
“将军……我看这儿挺渗的慌的,不然还是算了吧。”有人在后面小声说道。
周康健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喝道,“你们都是当兵的!以后要上战场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场面就把你们吓怕了?!”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坟堆,这都是得疫病死的啊。”又有人小声嘀咕道。
听到这话,周康健的心像被针炸了一下,猛地抽痛了一瞬,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扭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身后的人,“要是谁怕了,现在就可以走!不过走的人,要负责接下一周疫疾馆尸体的抬送!”
原本在听到周康健的第一句时,还有些想走的人,在听到第二句之后,转身就又回了原地。
跟抬送疫疾馆的尸体比起来,还是在这里挖坟好些,至少这里的尸体都是已经焚烧过的,不会传染不是?
一群人跟在周康健的身后,来到一处还没有被坟堆覆满的地方,划好地界之后便开始挖起了坟坑。
昨日疫疾馆中又有四个人死了,这边留有的坟坑不够,还要他们再挖几个。
因为之前的干旱,山谷中的树都已经干枯,只有几个勉强好上一些,上面长了一片绿芽,而在那些树上,象征着死亡的乌鸦啊啊地叫着,那声音在山谷中久久不绝。
等到坟坑都挖好了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山谷之中因为山体的遮挡,夕阳的余晖照射不进,天色早早的就黑了下来。
“将军,这坟坑已经挖好了,我们就赶紧走吧。”
一阵阵冷风从山谷的入口处出来,在加上周围乌鸦的叫声,一切都将这个原本就恐怖渗人的地方,渲染的更加可怖。
周康健环顾了下四周,点了点头。
众人松了口气,急忙扛起自己的工具,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可是等他们刚准备出去,就听到身后一阵乌鹊被惊飞的声音。
一时间,原本还一直不断的乌鸦叫声就这样突然停下,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比起刚刚更加渗人!
“谁!”
周康健轻喝了一声,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重重障障的坟堆在这夜色之后,只露出一些隐隐的形状,整个山谷此刻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将军……我们还是回吧。”
等了好久,也没有人回应,众人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坟堆忍不住心里发怵,低声向周康健请求道。
周康健扫了眼山谷中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兴许刚刚只是什么野猫之类的将那群乌鸦惊走了呢?
天色越来越暗,整个山谷里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周康健摆了摆手,转身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这片地方。
等他再回到驿馆时,驿馆中有人通报说是安平郡主已经离开了驿馆往凉州去了。
周康健想了想没在意,毕竟怀瑾来江南的原因就是因为宣平侯病重。
在通州通向凉州的某条小路上,一辆纯黑色的马车在道上疾行。
怀瑾看着对面随着马车上下颠簸,明显坐不稳的人,眉头微皱。
那人明显不会武功,连自己的身子都稳不住,头上束起的发随着这一路的颠簸早已有了松散的迹象,全仗着那玉冠设计足够精妙,才使得他的头发没有散开。
“安平郡主不愧是……怀家的人……这么颠簸的马车,郡主……还能如此安坐,想来……功夫定是不凡。”
清朗的而又低沉的声音从那人口中送出,本是一种让人听起来极为舒畅的嗓音,却因为这颠簸,而断断续续显得有些戏谑。
怀瑾没有回答,只是眉目清冷的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扶住一旁的车壁,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郡主现在腹中一定有很多疑问想问,郡主若是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要送我去凉州,你明明是皇上的人,若是你知道皇上的意图,此刻就应该让我继续待在周康健的身边。”
怀瑾没有拐弯抹角,那人让她问,她便直接问了出来,并且将隐在暗处的那些肮脏也直接挑明。
“郡主觉得我是皇上的人?”
“不是吗?秦……随……心……”
不错,现在与怀瑾同在一辆马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堪称当今相术第一人的秦随心!
他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袍,只是在这种时候,即使再努力烘托出自己神秘莫测的样子都已经无用,反而还要竭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太过狼狈。
“不是。”
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那一瞬间的气质,倒是真的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怀瑾挑了挑眉,看着他东摆西晃的身子,伸手摸向腰间,抽出素白,手上用劲,连剑带鞘一起刺向对面!
一声破裂的声音响起,怀瑾刺出的地方,车壁破碎露出一个小洞,刚好将素白卡在那里,而素白也正在秦随心的右手边,刚好形成一个扶手的样子。
秦随心看向对面的怀瑾,指了指一旁的素白,见怀瑾没什么异样,才将右手放了上去,支撑柱自己摇晃的身子。
“安平郡主的功夫果然了得。”
穿透车壁,还没有使周围的木板因此裂开,这不仅需要对方有足够的力量,更是需要足够的技巧。
“不知道郡主知不知道前朝之事?”
秦随心看着那柄素银的剑鞘,转头看向怀瑾,沉声问道。
仿佛在等怀瑾回答,也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秦随心默了片刻,扶着一旁的素白,开始给怀瑾讲述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故事。
只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秦随心,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名叫——秦不语。
“郡主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好奇,为什么我明明有占卜预知的能力,可是从渝州地动之灾之后,就再无什么惊人的预测?”
怀瑾神色平静,只是沉眸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也好像在反驳他,告诉他自己并不好奇。
但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收不住。
“前朝大秦,有一诗书之家,姓周。周家世代以诗书传家,族中偶尔有一两个学道的,但只是旁门左道,不得要领,平时读读也只为修心而已。”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寻常人家,却因为一个女婴,而变得不寻常起来……”
“老夫人!少夫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