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御书房里的宇文斐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后,看着眼前的人将手上的那册国论翻来覆去,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才最终合上,重重叹了口气。
宇文珏的右手压在那本国论的封面上,因为已经过了些年月,纸张有些泛黄,上面墨书的阮清河三个字,早已有些褪色。
“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为君者,深知此道,善于伪而去他人之伪,藏己恶而窥他人之恶……”
他一句句的念着阮清河在那本册中所言之句,这些话在别人看来好似大逆不道,颠覆传统,但只有坐在那个位上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八年前,当他看到阮清河的这册国论时,内心的触动也是他人所不能体会的。
八年前的那晚,他夜中入睡后还常常想起其中这句,心中百感交杂,思索再三之后,将阮清河亲提为状元,但又怕太过招眼,而他之言又太过颠覆,恐惹人非议,便又降为榜眼,亲提了进士三甲。
状元的风头果然盖过了他,欣喜之余,宇文珏又将阮清河外放,想着让他在外历练些日子,磨掉棱角,经历过些人情事故之后,再调回京。
可却没想,平阳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阮清河,在狩猎场上提出让他做自己驸马的主意。狩猎场的规矩本就是他定的,君无戏言,再加上当时太后的关系,他也不得不舍弃这个阮清河。
“清河兄的才能,父皇应该比儿臣更为知晓,父皇宁愿看着这样的人就此陨世吗?”
宇文斐见他面容有些松动,复又开口问道。
宇文珏终于从那册子上移开眼,看向宇文斐,有些混浊的眼珠中,深深浅浅,晦暗不明。
“如今岐山白玉之事,你还无任何头绪,你就敢确定,这阮清河就与叛国案无关吗?”
宇文斐抬眼对上那双眼睛,坚定道:“确定!而且——岐山白玉一事,也不是毫无头绪”
宇文珏的眼中猛地一闪,提声问:“有何线索?”
宇文斐没有立刻回他,而是从座上站起了身,掀袍跪下,沉声告罪。
“还望父皇原谅我欺君之罪!”
“欺君?!”宇文珏大惊,眼中精光闪闪,又低头看了眼案上的国论,心中惊疑不定,复又开口问道:“你有何事隐瞒?”
“平阳公主,不是苏葛盈所害!”
“是阮清河?”宇文珏不可置信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宇文斐点头,将三人之间的隐秘,一一道出。
御书房里的更漏,滴滴答答乏味的重复着,伴随着宇文斐的声音,一字一字的钻进宇文珏的耳中。
宇文珏却没想到,一个能说出为君者善于伪,认为人性本恶的人,却是一个如此心善如此,优柔如此,也固执如此的一个人。
“太后疼爱平阳,若是知道此事,清河兄怕是难逃一死,儿臣出于私情,才斗胆将此事都推至苏葛盈的身上,还望父皇宽恕。”
宇文斐说完,再次叩身在地。
漏声迢递,御书房内一片静谧。
宇文珏透过书案,审视着跪在案前的宇文斐。
今日的宇文斐很少见的一脸肃穆,言行举止也不似往常般放荡随性。他虽跪在那里,可身姿却依旧挺拔。
恍惚中,眼前的身影与他十四岁的样子,逐渐重合。
宇文斐十四岁的那年,他得知梅妃对其下毒之后,一怒之下发落了梅妃,将他身边所有服侍的人也统统罚下杖毙。
可他却在听到自己的旨意后,虚弱的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步步爬到自己身前,为这些人求情。
他瘦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努力让自己不虚弱的倒下,倔强地请求着自己留下那些人,至少留他们一条命。
可当时的宇文珏并没有答应他,于是他便不吃不喝生生熬了三天,三天后他跑出了宫,去了鹿鸣山,从此四年不归。
四年后,再次回来,又完全换了一副性子,曾经那个善良乖巧而又聪慧的斐儿,再也不见了。
宇文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册子复又展开,一字一句将上面的话重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将那本国论,再次收回一旁的屉中,沉声道:“你狩猎场上,赢得了头魁,还未向朕讨要过什么吧?”
宇文斐的脸低垂在地面上,唇角微勾,“那儿臣就斗胆,请求父皇保阮清河一命!”
宇文珏看了他一眼,只是叹道:“阮卿之才,失之可惜。”
阮清河,保下了!
可他还未起身叩谢,便听到外面传来李常德的声音:“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来人明显没有回应他,因为他话音还未落,屋内的二人就听到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砰——”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紧闭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太后满脸怒气的直接走了进来,径直坐在左手边的椅凳上。还未等二人行礼,就微抖着右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宇文斐,沉声道:“你,你与我说清楚,平阳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瑾紧步跟在太后的身后,垂着头,眼中还带着泪光,也是一脸哀切地看向宇文斐,附和着问道:“苏葛盈真的是杀害平阳姐姐的凶手吗?”
宇文斐抬起头,与宇文珏对视一眼后,视线快速地扫过怀瑾,落在太后的身上,十分坦荡地回道:“是苏葛盈杀了平阳公主。”
太后粗喘着气,厉声问道:“你说苏葛盈串通了吉安杀害郡主,可有证据?!哀家可是听闻苏葛盈亲口说下元节当晚,她让吉安给阮清河送信,若说是阮清河指派吉安给平阳下毒!也是说得过去的!”
“况且,苏葛盈与吉安并无过多交集!两人如何串通!吉安又为何做下如此背主的事!”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一句比一句的声势逼人。
面对太后的逼问,宇文斐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回道:“太会这话,应该去问大理寺。”
“你!”太后被他气得一时语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是你查出的,哀家自是先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