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都说颍都的云仙坊属风尘乡里最“特别”的地方,明是一群烟柳女子的卖弄地儿,反倒成天引的那些文人墨客来这消遣,有时三五结个伴,有时候几十个成伙,亏的云仙坊地儿大,容得下女人,更容得了男人。也赶巧儿,这儿的坊主啊,偏就得意那些个满腹墨水的愣头小子。
坊主是个几近不惑之年的怨女。一个四十来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身边整天围着一群花信年华的姑娘,各个儿貌美如花,她是一面抚摸着自己枯如古蜡的脸,一面又不禁想起那个俊俏的郎儿。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一日,她还是坊里的姑娘,一个玉面书生倒在了门口,她不忍心便救了他。猜怎着?那人醒后,对她说:“在下是个书生,一心想考取功名,为国效力。不想刚进这颍都城,就被小人偷了盘缠,错过了赶考的时间,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法儿回家,这才萌生了寻死的念头。若是姑娘肯借我银两返回故里,两年后,我来颍都一定会以十倍偿还姑娘,如若……姑娘不嫌弃,等在下功成名就,必来迎娶姑娘,以答谢救命之恩。”
就是这个“娶”字,让一个风尘女子动了心,把自己多年攒下来,用以赎身的银子全部给了书生。她日盼夜盼,两年到了,书生没有来,她就这样傻傻地等,半辈子都要过去了,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她错过了从良的机会,接纳那些文人,为了有一日遇见那个人,好能问他一句:这些年他在哪儿?可是忘了当年的许诺?
这才晌午,按理说云仙坊白天是不接客的,但齐豫是这里的常客,姑娘们都喜欢他,孙婆子也稀罕他。因为他好看,白净的一张脸,俊美里还透着几分邪魅,哪儿有人不爱的道理。
坊主也奇怪着呢,这外面还亮着,怎地底下就这么热闹了,果不经她念叨,香儿火急火燎的跑上来,说坊里来了个女人,打伤了孙妈妈,还要放火烧了云仙坊。
“是谁在我的地盘上闹事啊?”
她语一出,下面的人都安静了。
陆箐婳还以为是谁呢?得知她就是坊主,手里勒在孙妈妈脖子上的鞭子一松,甩头打向她。
女人在鞭子抽来时,她抬手攥住,反手在腕上绕了一圈,她面不改色的一用力,竟将陆箐婳往前拖出两步。
她低着眸子,看着陆箐婳,笑着道:“小姑娘,戾气别这么重,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陆箐婳是什么性子,王上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的人,原本就心高气傲,怎会把一个青楼女子放进眼里。更何况,就刚才那么一闹,要是让她坐下来和这个老女人心平气和的讲话,还不是告诉众人,她输给了一个妓女?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陆箐婳说着动起手来。
她手里的鞭子所经之处杯盏尽碎,鞭子不长眼睛,缠上硬邦的物件那么一抡,倒了一片桌椅,还打伤了一个姑娘。
坊主终于忍不住了,若不是被陆箐婳逼急了,她这一身的好本事,恐怕坊里的人是见识不到的。
陆箐婳不是她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败给她了。
霖儿在一旁干着急,捡起地上的椅子朝那女人打过去,反而自己滑了一跤,摔得不轻。
“丫头,我苏美娘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你在我的地方闹事,还打伤了我的人,你若不给我个说法,今儿这门儿,你是走不出去了。”
她长了张善面,即便眼角生了几条细纹,也掩不去她风雅的韵味儿。
陆箐婳哼道:“老女人,你别和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问问你的人,她该不该打。我没有打死她,已经够宽容大度了,你最好让她少招惹我。还有,齐豫在哪儿?让他滚出来!”
苏美娘看着她,小脸气得忿忿的。她瞧了眼孙婆子,孙婆子却低了头,不敢直视她,想来是有什么事,香儿有所隐瞒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香儿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在陆箐婳进门后,孙婆子就对她左瞧右看,接着就叫人把她带到厢房里,要她换上“合适”的衣服,准备接客。陆箐婳先后还解释了几次,自己是跟着人进来的,但孙婆子看中了她的脸蛋儿,觉得她是个弱女子,没得反抗,就威胁她,要是她不服从,就把她的脸给花了。这才惹怒了陆箐婳,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还有两下子,这不,就把事儿闹大了。
苏美娘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从香儿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她松开绳子,当即代孙婆子给陆箐婳赔不是。
“美娘,我没强迫她,真的是齐公子把她卖给我的,不信你看,我这儿还有齐公子亲按的手印呢。”孙婆子也是委屈极了。
眼见陆箐婳动怒,苏美娘立刻呵斥:“孙妈妈,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孙婆子只好闭了嘴巴。
苏美娘对陆箐婳说:“姑娘放心,这件事,云仙坊一定会给姑娘个交代。”
“我不用你给我交代,我……”
“香儿,还不带这位姑娘去找齐公子。”
见人上了楼,苏美娘回身,孙婆子一脸难过的看着她,她说:“孙妈妈,你也别怪我,方才我若不如此,这丫头不会罢休的。”
“我知道,老婆子我只是可惜,这丫头生的水灵,实在貌美,想着把她留住,也好接了你的班不是。”
苏美娘摇摇头,“孙妈妈,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没有背景。我瞧这姑娘心气高,脾气傲,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惹上她,便也是惹上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