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二章夙夜风寒
“倪千总的大儿媳跟我们家二姑娘好着呢。”冰玉道。
“就是,跟二姑娘好的还会是什么好东西。”绵绵道。
冰玉边整理东西边说:
“快别在背后议论二姑娘,当心被人听见,跑去告诉她,二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里,冰玉压低声音对绵绵道:
“她可小性了。”
绵绵点着头,说:
“可不是,她屋里几个小丫头都怕她。”
冰玉冷哼了一句,说:
“她除了小性之外,疑心病还特别重,但凡谁趁她不在的时候进了姑爷的屋子,她知道之后就要把那个人撵出去,她们屋里的草青、月娥就是这样被她撵走的。”
“二姑爷不像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她防他居然还像防贼似的,可见二姑娘的疑心病的确很重。”
“是啊,她这样其实苦的是她自己,你想,一个人整天想着有人会趁她不备勾引她的丈夫,神经总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能轻松吗,能幸福吗,所以我觉得二姑娘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这都是心思太重造成的。”
“说的是,人不应该疑神疑鬼,整天生活在怀疑中,二姑娘的疑心病确实很重,当门楣上的匾额掉下来之后,她就说家里要出大事,连夜跑到倪千总家去躲避灾祸。你还别说,她掐算的真准,当天晚上莲花小筑就遭了大火,大少爷葬身火海。”绵绵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惊恐的成分。
冰玉朝屋外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对绵绵说:
“在出事的前一天,二姑娘去过家庙,和三太太她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真的!”绵绵一脸惊愕。
冰玉轻声道:
“你说这个事是不是太巧了?隔天莲花小筑就毁于一场大火,而就在发生大火的那天晚上二姑娘像躲瘟疫似的躲了出去。”
“冰玉姐姐,你是说,二姑娘她和三房的人联合起来偷库房里面的东西?”绵绵越想越觉得恐怖,这些人为了钱财真是太不择手段了。
冰玉把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对绵绵说:
“你小声点,仔细让人听见。在出事前一天,二姑娘去家庙见三太太她们的事是春桃告诉我的,春桃前几天去家庙替八姑娘送抄好的《金刚经》,遇到朦胧,哦,不,她现在的法名叫明心,以后就叫她法名。明心对春桃说在出事的前一天二姑娘来过,跟三太太她们坐在屋里说了好长一会儿的话,明心不让春桃告诉别人,但春桃还是告诉了我。”
绵绵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
“难怪出事那天晚上二姑娘死也不肯住在家里,借口说门楣上的匾额掉下来,是凶兆,她要住到外面去避祸,原来她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二少爷会带着来喜、瓜儿他们过来抢劫库房。”
“事情是不是这样,也没有人知道,只有二姑娘心里最清楚,不过在出事前一天二姑娘去家庙见三太太应该不会有假,试想,明心怎么会说谎骗人?再告诉你一个事情,莲花小筑那边的库房早就空了,自从庄子上的洪老爹在窗下听见五姑爷和条儿的话之后,就跑来告诉四少奶奶,让她小心,三房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实施,于是四少奶奶征得大太太的同意,把库房里面的古董全部转移走了,二少爷扑了个空。”
“二少爷也没有扑空,不是被他偷走了很多金银珠宝吗,那些东西是前几天一群不明身份的人送给姑娘的,姑娘原封不动让人把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没想到被二少爷他们偷走了。”
“所以说二少爷的坏是坏到骨子里去的,照理他偷走了那些金银珠宝之后应该满足,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掉库房,难道他不知道火不长眼吗。还好那场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只是可惜大少爷为了救火被从上面掉下来的横梁活活压死。”说起大少爷,冰玉觉得难受,禁不住红了眼圈。
“是啊,最可怜的就是大少爷,底下的人都为大少爷的死痛心呢。我听说大少奶奶的妹子,就是先前住在我们家的那个脸黄黄的人难产死了。”
“听说她生了个女儿,有大少奶奶抚养,如今大少奶奶就住在家庙。”
“住在家庙,她不是住在哥嫂家里吗?”绵绵不解的说。
冰玉冷笑了一句,道:
“大少奶奶已经被休了,她那个势利眼的嫂子如何容得下她,据说她们姐妹早就被那厉害嫂子赶出去了,大少奶奶的妹子难产的时候,有邻居看不过去,跑来找六姑爷,让他请一个稳婆回来接生,六姑爷一开始不情愿,磨叽了半天才答应,不过等稳婆到了之后,她那妹子已经不好了,最后虽然孩子生下来了,但母亲却死了。”
“虽然我不喜欢大少奶奶的妹子,觉得她这个人很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跟别的男人生下孩儿,可见这根本不是个好东西,但我还是同情她的孩儿,一生下来就没了娘,跟我居然是一样的命,我可怜那孩儿,改天一定去家庙看那孩儿,顺便给她稍几件小衣服过去。”
直到此时冰玉才知绵绵从小就失去娘,冰玉对绵绵越发怜爱起来。
“我不也跟一样,从小就失去爹娘亲人,你比我强,你还有四少奶奶疼你,我是没人疼的。”
绵绵见话题变得伤感起来,赶紧扯开,说到别的上去。
此时天已全黑,府上点起了灯。
四太太说,今儿个是四爷回来的第一天,把大红灯笼全都挂上,因此等天一黑,一盏盏红灯笼就亮了起来,看上去喜气洋洋,像过年似的。
“遥儿,你过来,让娘仔细看看。”等吃完饭,大家都散去之后,林氏又说要好好看看星遥。
星遥走到母亲跟前,半跪半蹲着,拿灯照着自己的脸,调皮的说:
“你看吧。”
林氏自己拿灯照着星遥的脸,一寸一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嘴里不停咕哝着:
“瘦了,真瘦了,连眼窝子都凹进去了,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傻孩子,以后再也不许你这样,你走了之后娘真真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中度过,特别是你爹去了之后,娘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觉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想一死了之。要不是你媳妇劝我,跟我说,星遥肯定还活在世上,他不是那种经不起挫折的人,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我想想你媳妇说的话不无道理,你是我生的,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就算天塌下来你都不会怕,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寻短见呢。你媳妇让我好好活着,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我听你媳妇的话,不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尽量让自己快乐,没事的时候就跟丫头们抹抹牌,逛逛圆子,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我的心情也比先前好了,心情一好,身体也好了,病痛全不见了。”
“还是婧姝有办法,她居然能哄住你,让你不要伤心难过。”星遥当着母亲的面夸自己的妻子。
林氏伸出一根指头在星遥鼻尖上轻轻点了点,笑嗔着说:
“有你这样当着娘的面夸自己的媳妇的吗?”
“没有。”说完,星遥边把灯放在桌子上,边补充着说:
“不过我媳妇是不错,娘,你说是吗。”
林氏真是哭笑不得,指着星遥笑道:
“你这孩子,真是,真是让我怎么说你呢。”
星遥朝母亲嘻嘻一笑,冲门口喊了一句:
“妙音,进来。”
林氏诧异的看着儿子,问她:
“叫妙音进来做什么?”
“让她服侍你躺下,你都忙活了一天了,难道不累吗?你不累我可累了,我想早点回去歇着。”
妙音见四爷叫她,已经走了进来。
“服侍太太就寝。”
“是,四爷。”妙音乖巧的答应着。
“遥儿,你回来。”
星遥站在门口,转过头问母亲: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真的累了,想回去歇着。”
林氏啧了啧嘴,朝星遥招着手,道:
“你回来,回来,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星遥无奈只得重新走到母亲跟前,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林氏微笑着说:
“回去以后好好待你媳妇,你走了之后你媳妇没有少吃苦,先前的事都过去了,何况远儿也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就原谅你媳妇吧。”
林氏的话让星遥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娘你也觉得婧姝跟三哥有什么,不妨老实告诉你,在蒙古的时候,我问过三哥,三哥亲口对我说,是他勾引婧姝,勾引了几次,婧姝不愿意,他恼羞成怒之下就污蔑婧姝,说婧姝跟他是你情我愿,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事实是三哥勾引婧姝,婧姝完全是无辜的。”
林氏愣怔的看着星遥,不相信的说:
“是吗?”
星遥郑重的朝母亲点着头,道:
“是的,我亲口问三哥,三哥亲口对我说的。”
林氏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自语着说:
“远儿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他怎么会勾引婧姝呢?”
星遥见母亲这样,冷道:
“娘,看来你这个做母亲也有糊涂的时候。”
林氏点着头,幽幽的说:
“可能我是糊涂了,你们两兄弟虽然是我生的,但我发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你们,当你们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心里这么不开心,这么痛苦。”
“娘,过去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时辰不早了,还是让妙音服侍你早点歇着吧。”说完,星遥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林氏翕动了几下嘴唇,想叫住星遥,但发现星遥已经走了出去。
“太太,天色不早了,已经戊时三刻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林氏轻轻点了点头,妙音见状赶紧出去拿洗脸水。林氏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月色,脑子里想的是她的两个儿子。林氏不得不承认她更喜欢小儿子,但此时大儿子却是她最大的牵挂。
蒙古离这里十万八千里,那里荒草丛生,除了牛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远儿一直是大少爷,从生下来开始就一屋子婆子丫鬟服侍,如今一个人孤身在外,谁会去服侍他,想到儿子在外面受的苦,林氏觉得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憋闷的透不过气来。
“太太,水来了,奴婢先服侍你漱洗。”妙音进来的时候见林氏正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喘息着。
“太太,你怎么了?”妙音赶紧放下脸盆,过去扶林氏,替她撸着胸口。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了,你去给我倒杯糖水过来,我喝了自然会好的。”
“风儿,进来扶着太太。”妙音朝门口喊了一声,进来一个脸圆圆的小丫头,她就是丽珠刚刚买回来不满一个月的小丫头风儿。
风儿进来扶着林氏,妙音出去倒糖水,林氏让风儿把窗子关上,觉得夜风吹在身上怪冷的。
星遥走到外面,心里想着家里的婧姝,但觉得脚下的步子无比沉重,他想回家,可又不敢回去,想见婧姝,却又怕见她。
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上面繁星点点,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今晚的月色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中原的月色,自己已经回来了,然而回到中原故土的感觉却显得这么寡淡,就像一杯白开水那样,一点滋味都没有。
星遥很想对着月空高喊,他在蒙古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觉得喊了之后,浑身为之一畅。可是这儿不是蒙古,是住着很多人的别院,如果他对着夜空高声呼喊的话,会被许多人听见,那些人都喜欢大惊小怪,自己莫名其妙大声呼喊,肯定会让他们觉得奇怪,到时候恐怕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有说自己病了要医治的,有说自己撞了邪崇要送的,总之一句话,会弄得满城风雨,人人不得安生。
这个世上是不是有一块净土,可以让我跟婧姝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完余生。星遥仰望着神秘的夜空,在心里问自己。
可惜天空不会开口说话,星遥无法从它那里知道答案。
他唯有苦笑。
信步走在熟悉而陌生的庭院,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觉得凉意一丝丝侵入肌肤,让疲惫的星遥不至于那样萎靡,还有继续闲庭信步下去的精力。
“四少爷。”
星遥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吉祥站在那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吉祥刚从那边过来,正好看见四少爷站在这里,于是就走了过来。
“我正要回去呢,恰巧看见四爷,见您一个人,边上连个随从都没有,万一想要个什么也不方便,所以就过来了。”
星遥发现吉祥话中有话,就问他: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吉祥讪然的笑了笑,上前几步,道:
“四爷你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啊。”说着吉祥哽咽了起来。
星遥诧异的看着他,见他用袖子擦着眼泪,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说哭就哭,该不会是在自己面前演戏吧?就在星遥怀疑吉祥哭的动机,吉祥到开口了:
“自从你走了之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老爷死了,三少奶奶嫁过来没多久也死了,而且还死的不明不白,还有金姨娘的死更诡异莫测,有说被人下毒害死的,有说自寻短见而死的,连官府的人都来了,要不是四少奶奶坚持报官,金姨娘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星遥发现吉祥的言下之意似乎在夸赞婧姝,他知道那个金姨娘是三哥从金陵带来的,没想到她会死在这里,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你给我拿壶酒来。”
吉祥犹豫着说:
“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家歇息吧。”
“你好啰嗦,叫你去拿就去拿。”
吉祥不敢忤逆四爷,跑去拿酒。
等把酒拿来之后,吉祥对星遥说:
“四爷,把这壶酒喝了就睡吧。”
星遥点了点头,指着边上的一张石凳,道:
“你坐。”
吉祥有点不敢坐,哪有奴才和主子同坐一桌的,星遥发现了吉祥的犹豫,再一次让他坐,他这才坐下。
呷一口家酿的米酒,一种久违的味道让星遥倍感亲切。
“这酒比蒙古那边的羊奶酒强多了。”
吉祥笑了笑,说:
“每年家里都会酿好几大缸酒,要一直喝到来年春天呢,家里人多,通常喝不到春天就没了。”
“是啊,家里的人都爱喝这个,连平时不沾酒的大哥也喜欢喝。”想到死去的大哥,星遥又开始难受起来,一连喝了好几杯。
吉祥看得着急,几次欲出手阻拦但又不敢,只能说:
“四爷,少喝点,尽管家酿的酒好喝,但毕竟是穿肠之物,喝多了伤神。”
星遥笑着说:
“不碍事,我在蒙古的时候餐餐喝这个。”
吉祥见四少爷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生怕话说多了,会惹他不开心。
星遥让吉祥坐下,是有话问他,几杯酒下肚之后,话匣子也打开了。
“听说你是四少奶奶一手提拔起来的?”
提起四少奶奶,吉祥就有说不完的话,这正合星遥的意,星遥想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婧姝是怎么挨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