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窃窃私语了一阵,两人觉得姚婧姝的手伤得很奇妙,绝不是像她们所说的不小心被箱子砸到的,而是另有原因——四爷打了她。只是这四爷也太奇怪了,不照着别的地方打,照着手打,莫非姚婧姝的手不干不净,偷拿了什么东西?这个想法一说出口,两人马上就否认掉了,她是做奶奶的人,要什么没有,何必偷窃,她那样不是犯傻吗。
“说不定她的手贱,比如说碰了不该碰的人。”大少奶奶慢悠悠的说。
二少奶奶蹙着眉想了想,忽然被她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拍桌子,道:
“对啊,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姚婧姝那双手肯定做了不该做的事,正如大嫂子所言,碰了不该碰的人,说不定还——,哈哈哈——”二少奶奶笑了起来。
大少奶奶抿着嘴憋了会儿,没能憋住,也哈哈笑了起来。她们想到一块去了,觉得姚婧姝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被四爷逮了个正着,她若不是跟三爷卿卿我我,四爷怎么会动手打她。
虽然这两位都知道姚婧姝和三爷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然而她们又都不敢声张,因为大太太和老爷十分器重姚婧姝,四爷更是老爷和二太太心尖子上的人。两位也都是识时务的,知道姚婧姝正风光着,大太太很看得起她,老爷又很喜欢她,若想把她扳倒,现在还真不是时候,只有等上头对她的态度冷却下来之后才能伺机而动。
我现在的实力没有你强,我不对付你,不是我怕你,而是我在等待时机,积蓄力量,一旦时机成熟,有能力反击了,那么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发誓一定找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姚婧姝,这两个是最没有人性的,因为自己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却被排行第四的姚婧姝抢了当家人的风头,这两个既没本事,又好嫉妒,心胸又狭窄,整天只知道看别人好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别人都不如她们。
婧姝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这就是高门大户的悲哀。但又似乎是不能抗争的命运,除非能挣出去,否则就只有算计着过日子。
此时夜已深,婧姝一点睡意都没有,边上的绵绵已经熟睡,均匀的呼吸着。她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红肿如胡萝卜的手指是先前那十根青葱似的指头,她试着动了动指头,还是觉得疼,既然觉得疼那就别去动它,安安静静的放着吧。
把手放在膝盖上,见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觉得很不舒服,就把手放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光线毕竟明亮,点着洋蜡的灯罩就放在上面,婧姝可以清晰的看到手的样子,伤的果然很厉害,当时那种钻心的疼此时回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真没想到他会用脚踩自己的手,是踩在下面碾压的踩,她疼得额上冷汗直冒,他仍不肯作罢,又下死劲踩了自己几脚,他到底有多恨自己,才会变得这么丧心病狂。如果他嫉恨自己和星远之间的关系,证明他在乎自己的话,那么我也已经表明立场了,拒绝婆婆纳冰玉为妾,并且当着婆婆和他的面说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些难道不足以表明我的态度吗。
一片苦心就这样被辱没了,糟蹋了,摧毁了,此时的婧姝万念俱灰,如果不是内心强大,婧姝早就已经寻短见了。
可能人只有经历了种种苦痛才能明白一些道理吧,就是因为婧姝的内心够强大,所以在她经历了种种不幸之后还能这么想。如果星遥对我不再有感情,那么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也许将来他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而我呢,无论我喜欢的人,还是喜欢我的人,都不属于我,我只能看看而已。原来这就是我的人生啊。
婧姝苦笑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这么戏剧化,风光出嫁,惹无数人侧目,嫁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原来就住在府上。等发现星遥有多么爱自己的时候,就痛下决心斩断跟星远之间的万千情丝,发誓从此以后只爱星遥一个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让自己终身难忘的事情,他居然这么野蛮,见自己去捡掉在地上的荷花灯,居然凶狠的用脚踩伤了自己的手。
刚和他成亲那回,就有人对我说,他是一个纨绔子弟,那个时候我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也就没有把别人的听进去,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当初心急火燎要娶我的人是他,现在把我弃之如敝履的人也是他,束星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婧姝悲痛不已,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各种扭曲,玲珑桥上美丽的相遇,只不过是一场虚空的梦,她终究不属于这个男人。她这一生是和一个在窗口窥视自己的男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她对这个男人并无好感,然而命运之手还是把两人拴在了一起,然而今天他居然会这样对她,他的凶狠、冷漠让她觉得惊讶,原来他是这种人。
也许从一开始起他把自己娶回家为的就是想要一个姿容出色的女子做妻子,我正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是啊,说到底他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虚荣的不能再虚荣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面子上好看。
这一夜婧姝想的问题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现实是把锋利的剪刀,把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剪碎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束府大门口停了一顶轿子,几个人在那里说着话。大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荧荧的灯火照亮了这些人和那顶略显诡异的轿子。
“金娘,你别出来,待会让爷背你进去。”一位右鬓戴一朵红花的中年妇女站在轿子跟面说。
轿子里没有声音传出,站在门口的人一阵紧张,两个轿夫不约而同朝中年妇女看去,中年妇女轻轻掀开轿帘,见金娘好端端的坐在里面才总算松了口气。
“吴大娘,现在什么时辰了?”金娘一开口就问时辰。
吴大娘估摸了一下,说:
“大概已经过了子夜,三爷马上就来,你再等会儿。”
“他不是骑马过来的,怎么反而比我们走的慢?”
这个问题连中年妇女和两个轿夫都觉得奇怪,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你放心,既然三爷已经答应娶你,绝不会食言。”中年妇女安慰金娘。
金娘不再出声,她耐着性子等迎娶她的三爷过来把她背进去。
轿子在束府门口停下没多久,星远就骑着马来了,束府有值夜的人,门房的人见外面停着一顶可疑的轿子,跑出来看,但他们见吴大娘居然也在,看她的妆扮活像喜婆,再看那顶红色的轿子,以及轿夫身上红色的衣服,门房的人越发觉得怪异,深更半夜的大门口居然停了一顶喜轿,是不是见鬼了?
然而这些人却目睹三爷骑马过来,并且掀开轿帘,从里面抱出一个身披嫁衣的女子。值夜的人不敢声张,因为这是主子的事情,他们连过问都不敢,一个个垂手而立。
星远让轿夫和喜婆都回去,他抱着金娘走了进去。
今夜是星远和金娘大婚的日子,然而连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那是因为星远对金娘说,娘不喜欢她,他不能明目张胆的把她娶回来,只能趁天黑没人注意,悄悄把她娶进府。心高气傲的金娘居然答应了星远,没有聘礼,没有妆奁,甚至连活跃气氛的唢呐都没有,用一顶花轿,几个仆从就把自己嫁了。
第二天丫鬟们惊讶的发现三爷屋里多了一个女人,朦胧已不在星远跟前服侍,林氏另派了她屋里原先负责头面首饰的一个叫巧音的丫鬟顶替朦胧的位置。
据晨起负责洒扫的婆子说,三爷天蒙蒙亮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屋里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丫鬟们没有主张,只能把事情禀报给上头知晓。
林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瀮烟说着话,瀮烟决定嫁给长贵家的侄子。林氏有点舍不得,因为瀮烟伺候了她很多年,自己的秉性她都知道,瀮烟嫁了人,只能再请别的丫鬟来服侍,如此就要重新开始。
尽管林氏心里不舍不得,嘴上也没有说这话,但瀮烟发现了太太对她的依赖。嫁给长贵家的侄子是不得已的选择,长贵家的放出狠话,她是飞不出他们这些人的手掌心的,瀮烟毕竟胆怯了。
“我先前就说过,你的婚事有你自己决定,既然现在你想嫁人,我不会阻拦。”林氏道。
瀮烟打小服侍太太,对太太有感情,见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太太,鼻子一算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太太对瀮烟的好,瀮烟终身难忘,瀮烟没有爹娘,太太就好比瀮烟的爹和娘,教导瀮烟,照顾瀮烟,瀮烟虽然是下人,但太太对瀮烟是真好,瀮烟这辈子再也碰不到像太太这么好的人了。瀮烟走了之后,太太自个还要保重,新来的丫鬟不知道太太的脾气,未免毛手毛脚,太太忍耐着点,时间长了彼此摸清楚了性格脾气自然会好的。”说到这里,瀮烟已经泪如雨下,她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太太,然而她又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勉为其难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林氏又何尝不觉得伤感,瀮烟从小跟随她,这丫头聪明机灵,凡是她想不到的事她都替她想到了,那种细心就算彩新彩靳两个女儿都比不上。如今她要走了,林氏觉得少掉了一条臂膀,但总有一天瀮烟是要嫁人的,况且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是到了婚嫁的时候,她说要嫁人自己只有放她出去。
就在主仆两个依依惜别的时候,巧音忽然造访。
巧音的到来对林氏来说是一个意外之中的意外,三爷屋里忽然多出一个女人,林氏觉得底下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她要跑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这个能耐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来住在三爷屋里。
“你们都是死人吗,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进来的居然不知道?”林氏劈头盖脸骂了巧音一顿。
巧音有苦口难言,她红着脸低着头,站在那里,心想,那个女人肯定是三爷带进来的,是你不让我住在三爷屋里,所以我才不知道,你现在怪罪我,我也只能认了。
“瀮烟,咱们去看看,那个女人的胆有多大,脸皮有多厚,居然敢住在爷的屋里!”林氏气愤不已。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子屋里忽然多出一个陌生女人,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概不知一概不晓,真当她是摆设吗,她的威信在哪儿,这不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林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朝三爷屋里跑去。
此时金娘早已起身,她自己梳洗了,挽了一个贵妇人的发髻,对着铜镜照了照,用炭笔给自己画了眉,又用指甲盖挑了一点桃红色的胭脂,放在掌心揉开了,轻轻拍在双颊上,对着铜镜看了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红晕,金娘满意的笑了笑。这个妆容既淡雅又高贵,正适合现在的身份。
金娘环顾四周,见这个陌生的所在富丽堂皇,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雕刻精美,做工考究,独具匠心,特别是这张书桌,足足有五六尺长,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地下的大瓷缸里放着几卷卷成轴的宣纸,金娘想,这些卷轴可能是三爷平时练字或者作画用的。
三爷是把房间当卧室和书房一起使用,边上一个书柜放满了书籍,已经放不下,有的只能放在柜子顶上。看到这些,金娘暗自点着头,想,三爷够勤奋,难怪十九岁就考取了秀才。
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他的人,金娘发誓一定要好好待三爷,将来无论他做什么都义无反顾的支持他。这些是为人妻应尽的义务。金娘心里的蓝图是美好的,然而现实的画卷又总是残破的,就在她满怀喜悦憧憬未来的时候,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
来了,那些人来了,我一早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出。金娘定了定,回头看了下铜镜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容好端端的,头发也梳的很整齐,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枣红色缎面夹袄,金娘不大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但今天是她成亲的第一天,总得穿得喜庆一点。铜镜里的自己姿容优雅,落落大方,使金娘增添了不少信心,有了信心就有了底气,有了底气就有了勇气,金娘从内室出来,去迎接那些她不知道来者何人的人。
林氏刚走到院里,就见一个中等身量,模样俊俏,气质优雅的女人站在廊下看着她笑。林氏上了岁数的人眼睛有点老花,看到金娘的第一眼以为是三爷屋里的丫鬟,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不对,因为她梳的发髻是妇人的发髻,而且丫鬟也没有这么优雅的气质。猛的,林氏反应过来了,她就是三爷昨天晚上娶回来的女人。
“儿媳见过婆婆。”金娘知道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这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就是三爷的娘,上前给她请了个安。
林氏觉得金娘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打量着金娘,脸绷得紧紧的,睨眼看着金娘,沉声道:
“你是什么人?打哪儿来?怎么会在三爷屋里?你若不老实,我就报告官府,让衙役把你抓起来,告你个私闯民宅的罪名。”
金娘盈盈的笑了笑,正要开口,站在林氏身后的长贵家的可能觉得太太对这种女人太客气了,连个下马威都不给她。只见长贵家的铁青着脸,一步跨到金娘跟前,一巴掌扇在金娘左半边脸上,这一掌打得着实厉害,金娘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我认得你,你是庄子上养蚕的蚕娘,他们都叫你金娘。你先前来过府上,说要见三爷,后来被三爷带出去把你放在庄子上,你不好好在庄子上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金娘的左半边脸麻木了,瀮烟看到白皙的脸孔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经长贵家的这么一提醒,瀮烟也想起先前的确见过这个女人。她打量着金娘,见她衣着得体,头面干净,特别是脸上还画着淡淡的妆,瀮烟想,听说她昨天晚上穿着一身喜服进来的,门房值夜的小厮都看到了,大门口还停了一顶大红花轿,几个抬轿子的轿夫也身穿红衣,吴大娘还充当了一回喜婆。
这些信息是刚刚才知道的,林氏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个事情了,同时让人把吴大娘找来问罪。
金娘不改初衷,样子还是像先前那般雍容,尽管左半边脸不大好看,有点发肿,但脸上的神色说话的样子仍和刚才一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甚至还带着几分贵妇的从容。
“娘——”
“住口!谁是你娘,你叫谁娘?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现在站在谁的地方?住在谁的屋里?长贵家的,找几个女人过来,把这个专会勾引男人的贱货给我关到柴房去!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妖精似的东西。”林氏说到妖精似的东西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