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的经历已经很曲折回环了,但是鲁老先生的却也不遑多让。
他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就一直在到处漂泊,四海为家。
一则为寻找一些所需的好药,二则便是为了带着他的小徒弟长见识,日后等他哪日去了,也好能够独自挑起生存之事。
开始这番游历倒还算正常,行医救人是常事,但是转折点却出现在东南疫症发生之后。
他们被请上了山寨,为山寨里的盗匪看诊。接下来的事情赵晋大概知道,便替他补充了。
苏芷有关于鲁老先生的记忆也正在慢慢地复苏。
想起了很多有关于他的事情。
后续倒不必鲁老先生自己说了,还记起了李思容的事情。
“我有个朋友李思容想要找老先生……她病了!”
苏芷循着记忆把脑子里模糊的事情挖出来告知鲁老先生。
“那丫头怎么呢,是不是心病?”鲁老先生捋着胡须抬头想了想,说他好像隐约听到谁人说起过,但是他暂时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现在有心无力,去不得京城,更露不得面。
“这却是为何?”赵晋敏锐地发现了他话中的意思。
“唉,这事儿还得说回东南桃花岛,真是作孽呀!” 鲁老先生叹着气,仿佛一瞬间便老了十岁。
“桃花岛你丫头也是去过的,你可知道上面有一处专门培育大夫的地方?”
苏芷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着道:“刚刚赵晋也告诉过老先生了,我的脑袋自从那次之后就有些不好用了,老是有很多事情明明似曾相识,但若想要知的详细却又想不起来,尽是迷雾,嗨,折腾得够呛……”
苏芷无奈地蹙眉。
鲁老先生点头,用沙哑得不成调子的声音说道:“你那病症,待到稍后我替你看看,兴许能看出些什么!”他话锋一转,还是说回了桃花岛。
“那个地方……原本叫什么我记不清了,现在改名叫做共济堂。堂中尽是曾经治病救人的大夫。但是现在在做的是什么事情我却是不知道了!”
听出他话中的无奈,苏芷眼珠子轻轻转了转:“他们现在成了什么样?”
“助纣为虐!实是人间大患!”
由救人者变成了害人者,这之间的差距和变化也太大了。
苏芷不信:“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够这么大?为何要害人,如何害人?”
“哼,他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在害人!”鲁老先生冷哼着,脸上带着一抹不甘。
就像他刚刚到达桃花岛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在救人,但是他注定了是一个漂泊的人,无法在固定的地方呆很久,所以他在桃花岛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想要离开,但是他却没能立刻走脱,而是被人限制了行动自由。
“要不是他们突然对我出手,我还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在利用我们害人!”
其中的经历有些跌宕起伏,鲁老先生没有多说,不过确实是因为他们对他自由的限制而使得他发现了他们同济会的阴谋。
从而也使得他更加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们。
“之前听说老先生是去了海上,傅青渊可曾有找到你?”赵晋突然想到了什么,插入进来。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提到的傅青渊傅指挥使,要不是他,我们师徒俩可能逃不出来!”
鲁老先生陷入回忆之中。
大海之上,浪涛震天,大船晃荡,在傅青渊的帮助下,他用药成功地将一船人给药倒了,然后由着他拖着追兵,与小徒弟一块儿乘船返回了东南沿海的福宁府。
一路上风餐雨宿,躲过了桃花岛派出去的搜查他们的人。
“也幸好他们以为我们跟着出海了,因而主要是将搜索的力量放到了海上的船只中,而并没有想到我们的动作那么快,早就已经在闽州府靠了岸,通过福宁府辗转数千里一路潜伏回了西南巴蜀之地。
然后便在这个小破院子里暂时落了脚。”
苏芷听得不觉有些惊心动魄,真是苦了这位老先生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要经受这样的颠簸之苦,真是劳累至极。
“老先生到这里有多久呢?”
“没几日,怕是跟你们也是前后脚!”鲁老先生掐着手指算着。
说他其实知道镇子里来了两辆马车。
“因为害怕被人追上,所以我们一向很小心,对于镇子里新进来的人都有关注,不过因为我们要掩藏身份,所以当时也只是知道有人进来了,却不晓得是你们,险些错过了!”
说着鲁老先生颇有些遗憾之意。
他坚信,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出卖他,包括他留在京城的那些儿子亲人们,但是唯独面前的这小两口却不会!
他们之间的情谊是完全经得起时间和任何事情的考验的。
“也不算错过,现在咱们不是见着了吗?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看缘分,缘分到了,怎么挡都挡不住!
要是缘分没有到,便是怎么着都不会遇见。就好像他们在东南沿海一带的时候,明明他们应该会有很多相遇的机会,但是彼此依然还是错过的多,这就说明他们见面的机缘还不曾来到。
好比现在,机缘到了,便不用大家多费心思,要见自然就见到了。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鲁老先生表示认同后突然想到了一事,提醒道:
“对啦,你也是大夫,以后出去的时候可要小心着些那个叫共济堂的地方,还有灵儿她们!”
据鲁老先生透露,那个共济堂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很多,远远不是制造东南那一场疫症那么多,可能他们还在研究什么其他的事情。
不过因为当初他的性子比较梗直,在发现他们对他别有用心之后,立刻就找机会溜走了,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弄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先生放心,我不会如他们所愿!”
苏芷一边说着一边让赵晋把这事儿记下来,然后写信告诉远在京城的赵灵。
如果她没有预料错的话,他们在失去了鲁老先生的踪迹后,有很大可能会把主意打到赵灵身上。
毕竟赵灵名义上是鲁老先生的徒弟的事情很多内行人都知道。
他们一旦抓不住鲁老先生,肯定会退而求其次用赵灵来替换。
她不由庆幸他们上次幸好提前离开福宁府,不然赵灵恐怕遇到危险了。
赵晋也听出意思来了,当即点头,说他一回去便立刻发信往京城。
“哎,其实说起来,我现在还有些小小的后悔了,我当初要是……要是不那么冲动就好了,在知道他们别有用心之后我不应该那样的,我应该就此留在那里然后探询他们的事情,等到隠清楚了再离开也不迟。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搞得大家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提防他们才是!”
鲁老先生有些自责和内疚。
“先生,你还说这些话,当时你为了带着我离开,差点没命了你可知道!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上历经千辛万苦这才过上几日安生日子,你便又想起那茬来了……
先生啊,你现在可是不年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休无止的折腾了!”小徒弟红着一双眼睛看着鲁老先生,一副沉痛的表情。
赵晋听着,便知道他们逃出来的那一段经历必定不像鲁老先生所说的那些轻描淡写,其间定然是千辛万苦,刀山火海……
他的确已经是个小老头儿了,再经不起别的折腾了。
他放下了心里想要通过他了解更多共济堂之事的主意,改而提醒苏芷询问有关李思容病情的问题。
“呃,对,对,对,老先生,李思容你还记得,但是她身上的病症,你可有办法?”
苏芷还记得在刚刚鲁老先生的讲述中有提到过他是在傅青渊的帮助下才从海上的那艘大船逃脱的,更是因为他的帮忙拖延,才给他们师徒二人争取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
所以他们之间既然打过交道,有过联络,那么就说明他们之间应该是讨论过李思容的病情的。
故而此时苏芷也没有过多的描述,而是直接问起他是否有诊治的好办法。
“这事儿,我的确听说了,晓得她得了病,不过我也与那傅家小子的手下说过了。
那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又是心病,药我是能做,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家人予以配合才可!”鲁老先生一下子说了太久的话,不由说得舌头都冒泡了,便舔了舔下嘴唇,饮了一口茶水,把喉咙打湿才继续道。
“其实这病症你估计也会治!”鲁老先生提醒着:“原理并不难,难的只是制药的过程和要求的耐心和细心!”
鲁老先生说过多制药的要求之后便苦着声音说他这一生是老了,恐怕没有这么许多的心情和耐心来做这些药了。这事儿还得交到苏芷自己手上才是。
苏芷一听有些意外又有一些惊喜。
意外的是这世上竟然有鲁老先生配不出来的药,而她却被告知能行。
惊喜的是,原来她一直想要找到的李思容的治病良药,自己竟然就会做。
她立刻请求鲁老先生教她。
鲁老先生也不含糊,当即就写了一张方子给她。
说这上面的药材有一些他有,他可以直接给她,但是有很多味他是没有的,需要她自己想办法去找。
“药材不好找,且找且珍惜!”
鲁老先生挥袖,苏芷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里面的药材看似很普通,什么黄芪,什么人参,什么三七,但是其中却也有一些寻常不多见的蚕砂、赤朱、雪莲等等,似乎还真是不好找了。
“没关系,只要有用,我一定会找到的……”
尽管她已经记不清楚很多细节了,但是她却一直都清楚李思容是她的好朋友好闺蜜,两人是十来年的老交情了,彼此之间一直很相契,她一定要治好她!
上次在秦岭附近给傅青渊的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得加快速度了。
说着苏芷便忍不住想要回去试药了,但是却被鲁老先生一把扯住衣衫拦住了。
“丫头,你虽一心只有别人,你不给自己瞧瞧吗?”苏芷自己都记不起来说过要请鲁老先生看诊的事情了,但是他老人家却还一直记着的,见她要走,便拦了她把脉。
不过这脉不太好诊,鲁老先生又陆陆续续从怀中摸出针灸包在她脑袋上扎了几针,仔细听了听穴位这才缓声道:“事情不妙!”
“怎么样呢?”赵晋心头一揪,声音都紧了起来。
“你的脉搏看似很平静,但是在这平静下面却隐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波涛,这些波涛迟早有一日会掀翻平静,突然爆发,导致你的记忆不,甚至会连同你的大脑一同发生病变,然后身体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鲁老先生说着连自己都吓到了。
以往他觉得这样的病情可能只存在于他收藏的那些医书之中,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诊到一个,还是自己曾经那么看重的后辈。
他首先是心痛,尔后便是皱眉抑郁。
他在思索片刻后问道:“这个下手暗算你的人是不是也来自东南……”
“她是……她是一个女人,喜欢穿着黑衣服,我只记得这么多,我……啊……”苏芷竭力想要记起来,但是先前一直被他们刻意回避的症状此时又开始重新生了出来。
她只要一刻意去想,整个头好像就要爆炸了一般。
“啊,不,不要!我记不起来……”
“好,好,好,娘子,不要记了,不想再去想了,不要了,不要了!”赵晋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她。
苏芷的身子颤抖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双眼迷蒙而空洞。
“哎,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严重!”鲁老先生摇头叹息。
赵晋更急了,将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苏芷打横抱起大声道:“老先生,老先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帮帮阿芷,帮帮她!”
鲁老先生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放心,阿芷是老夫最为欣赏的后辈,也是得老夫真传之人,老夫老了,还想着能够有她这样一个得力的传人而高兴了,她若是出事了,老夫只怕死了也不瞑目……”
“老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可别这样说,我娘子不会有事的!”
赵晋有些激动地反驳。
这些事情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我省得,我省得,来,丫头,趁着我现在还能动弹给你先扎几针!”鲁老先生虽然暂时没有办法替苏芷把毛病看好,但是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苏芷顺从地坐下,任由鲁老先生在她脑后扎了几根扎,又在身上其他大穴用银针推了一回,半个时辰后,她睁开眼,浑身有一种又痛又麻,但是又舒适的扩张感。
好像运动到了极致,很累却很健康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赵晋用帕子一一替她擦拭掉,焦急地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对于别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触感,不过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不少。
“回去洗个澡,感觉会更好!”鲁老先生收针,自己也是一身汗,可见他刚刚那么缓慢地动针,却也是极为费力费心。
“多谢,多谢老先生!”赵晋扶着苏芷道谢。
“不必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不懂,可只有他明白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
如果现在不做,恐怕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
听从鲁老先生的话,赵晋将苏芷扶回院子里,恰好碰到胡婶又带着一个女儿过来帮着做饭。
“呀,东家,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胡婶眼见着苏芷整个人都被赵晋抱在怀里,双手垂下,脸色苍白,额上还在不停地渗着汗珠,不由吓了一大跳。
此时苏芷其实并没有多难受,现在的她比起先前没有针灸的时候好受多了。
之前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负累,好像身上担着重物,但是回身去找却又找不见,只是时不时地便觉得心头疲累。
但是现在之后却好了。
她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没,没事儿,就是有点不舒服,胡婶你忙吧!”
赵晋已经抱着苏芷进房间去了,很快便有人过来要水,苏芷要沐浴。
胡婶看了一眼还在烧着的炉灶,不由抱歉道:“啊,不好意思,眼下水还没有热,我再烧一会儿,就一会儿!完事你们不用过来拎,我让我家大梅拎过去!”
旁边的张大梅看了一眼那么厚实大木桶,不由努了努嘴,刚想反驳便被自家娘亲瞪了一眼。
她连忙把话收回去,脸上的表情也都管理妥当了。
等到水一热,胡婶就招呼了张大梅把水拎进去。
回来的时候,张大梅一改刚刚不高兴的模样,看着胡婶的目光里有着惊喜。
她看眼下没人便扯住胡婶的衣袖一脸好奇地道:“娘,这主家……主家的房间里好生有钱,他们……他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我原先在镇子上的时候一直没有见过他们呢?”
胡婶白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做啥子了,人家给我们银子,我们做好自己个的本分就好了噻!”
“嗨,娘你不懂,你看看刚刚那位爷,他生得又好看,还那么温柔,有钱,要是……要是当初晓得有他,我还嫁给二宽子那混帐玩意儿做啥子,跟了他多好……”
“要死了呀,人家都娶妻了,你跟人家,跟人家做啥子哟……”胡婶啐她一口。
自己家这大女儿怎么说起话来没个把门儿呢?
“哎呀,娘,你,我就算是,就算是跟着这般人家做小也比嫁给二宽子做大强!”
张大梅哼了一声,用手抹了一把脸,背对着胡婶,脸上满是不乐意。
要说她长得像胡氏,其实生得也不丑,相比人家普通人家的姑娘,她还颇有几分姿色,给这家人做小肯定是足够了。
像她认识的隔壁卖肉那家的小女儿长得比她难看,还给人家做了二房,日子过得莫多好!哪像她,见天的做活,这手都做粗了!
她不满的嘟囔,胡婶惊了一跳,听到外面有动静,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
“闭嘴,闭嘴,莫事不准瞎说八道,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子!”
大梅刚来这家帮忙,是不晓得这家的男主子对他家夫人有多疼爱,她见天的在这里,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说这个,恐怕不用这家女主说话,男主子为了不让女主子难受,自己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