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胳膊肘抵在桌案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慵懒道：“你母妃定是来见你的，你去陪她吧，朕今日同你说的这些话……”
“儿臣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会意到的温含洛直接了当道，他眼眸里划过一抹不知名的神色，颇有几分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淑妃赫然等在门外，一身傲气。
“儿臣见过母妃。”温含洛向淑妃行着礼。
淑妃唇角浮现出一抹讥诮，“本宫听说你进宫了，特意来看你，到本宫那小坐会儿再回府吧。”
“是，母妃。”温含洛应道，跟在淑妃的身后，向淑妃宫中而去。两人之间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一路无话。
待入了殿中，婢女上了茶之后，淑妃便屏退了所有的婢女，脸庞上是精致的妆容，没有任何的情绪，冷冷道：“你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想过来见本宫么？”
“宫宴那夜儿臣已见过母妃。”温含洛不卑不亢的说出事实道，如果可以，他是不愿再见到淑妃的，可有时却也不能如他所愿。
“你还在怪本宫是么？”淑妃闻言轻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玉杯，眼眸微微下垂，注视着玉杯里晶莹剔透的水。
她向来不喜喝茶，只喝水，各种各样的水。
温含洛敛了敛自己的神色，一如既往道：“儿臣不敢。”
“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事么？”淑妃反问着温含洛，随后讥诮道：“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本宫给的。”
温含洛平平道：“儿臣一直都记得，从未敢忘却。”
淑妃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看向温含洛的神色里颇有几分满意，“别忘了本宫要的东西，你可以回去了。”
“儿臣已经准备好了，等回去就让人给母妃送来。母妃珍重，儿臣告退。”如同敷衍和应付一般的答着，随后温含洛便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没有丝毫的停留和眷恋。
就好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直到房间里全然没有温含洛对气息，闭上眼眸的淑妃这才缓缓睁开，眉目间满是倦意，甚至连方才的盛气凌人，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力。
“娘娘，汤药已经煮好了。”淑妃身边的婢女芍药端来一碗浓稠的汤药，递到了淑妃面前。
淑妃瞥了一眼，便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芍药有些心疼这样的淑妃，忍不住劝慰道：“娘娘为何不告诉贤王殿下呢？”
“除非本宫死，否则本宫绝不会让他知晓。”淑妃笃定道，眼眸里是坚定的神色。
走出淑妃宫中很远的温含洛，眼眸微微泛红，一拳打在了周遭的墙壁上，眼眸里情绪有着各种的不甘和屈辱。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气，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平日里那样的沉稳和孤傲，仿佛像是被所有给遗弃了一般。
倘若有谁看到此时的温含洛，绝对无法将他和平日里的贤王联想在一起。一个是清风霁月，一个是枯叶盘旋。
再度来到古寺的卫尽欢没有再去提自己要见温含婴的请求，反而就像是一个寻常的香客一样，烧香拜佛，捐赠香油钱，而后在寺庙里漫步观赏。
只要温含婴在这古寺之中，她似乎都能够感受到温含婴的气息，随心所欲而行，脑海里随意的幻想着什么，却不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意识到的卫尽欢有点诧异，这里是自己从未来过的，回头看了看自己而来的道路，不过是一条幽径，很难引人注意。
若非自己胡乱走来，想来也无从发现。
她正在犹豫是该一探究竟，还是原路返回时，突然间，映入她眼眸里的，是温含婴的身影。
卫尽欢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来，仅仅是凭借温含婴的背影，她也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既然是温含婴，那便无所畏惧，她慢慢向温含婴靠近，想要从背后吓他一下。
然而这时的温含婴，听力十分灵敏，明显的听到了脚步声，警惕道：“谁？”
卫尽欢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有些无奈，正想出声时，只见温含婴已然转过身来，她刚想上前，却发现温含婴的眸光并未看向自己，而是呆呆的看向一处，双目无神。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温含婴为何不看向自己。
“不知阁下是何来路，来此处作何，为何不出声？”温含婴冷冷道，脸庞满是严肃。
卫尽欢瞬间懵逼了，温含婴是看不到自己吗？难道……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以及眼前的真切，卫尽欢闭了闭眼睛，眸光里满是绝望，努力压制住自己轻声的呜咽。
她原以为，此生她已经强大到不会再有能让她哭泣之事，但她漏算了温含婴。
温含婴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已经听到了细微的哭泣声，双目失明后的他，听力却变得越来越灵敏。
“含婴，怎么了吗？”听到外面有动静声的梓桑茫然的走了出来，看到卫尽欢时一脸错愕，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又转而看了看温含婴。
“梓桑，谁来了？”温含婴听出梓桑似乎和而来的那个人认识，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卫尽欢拼命的摇着头，她知道温含婴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这样，那自己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梓桑顿了一下，勉强解释道：“那什么，我找了个人来照顾你。你知道我要研究药方，还要去采药，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又不能总麻烦那些师傅们，他们还有自己事要做。不过这姑娘不会说话，你就将就着吧。”
他完全不去看卫尽欢，自顾自道。卫尽欢都想直接开口打断她，终究是忍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不过我并不需要，你让她回去吧。”温含婴放松了自己的警惕，缓缓开口说道。
“怎么，你都这样了，还嫌弃人家不会说话吗？人家找个活计容易么，你又不缺那点银子。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一件衣裳的钱，对人家来说那就是活命的。你还能不能有点善心了？”梓桑无端的指责着温含婴，不等温含婴开口，继续道：“就这么定了，她今日来只是看看，等她回去安排好家中事，明日再来。”
“那行吧。”温含婴无奈的妥协了，梓桑愿意折腾，就让他去吧。
“那我去送送人家。”说罢，梓桑便拉着卫尽欢向外走去，卫尽欢恋恋不舍的看着温含婴，眼眸里蓄满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倾泻而出。
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卫尽欢责备道：“你这是做什么？”
梓桑幽幽的看着她，“别跟我说你不愿意照顾他啊，你要是真不愿意，我再去找个人来就是了。我每天都要为他的事操心，没办法总陪着他，他一个人怪孤寂的。最近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就是还没找到稳妥之人，没想到你来了。”
“并非我不愿，只是我怕……”卫尽欢转眸看向一旁，她怕自己忍不住，万一暴露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沉默了几秒，而后询问道：“他为什么会看不见呢？是解毒之后的副作用吗？有什么办法吗？”
“失明只是暂时的，只要清理身体里余下的毒素就可以。不过这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你听到了，我和他说你不会说话，不要暴露了。”梓桑叮嘱着卫尽欢道，“你上午来，日落之前就回去，青天白日的，你武功那么高，应该没问题吧。或者让乱言来回护送你。”
卫尽欢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危险之地，不必如此，乱言跟着反而引人注目，明日我就过来，先行告辞。”
而后她便离开了古寺，胸膛的某处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原来温含婴执意要来古寺是因为如此，她完全能够明白了。
回到将军府后，卫尽欢对卫将军道：“爹爹，女儿准备之后的一段时间，每日都前往古寺，待日落之前方可归来。”
“你这是何苦？”卫将军知卫尽欢意在何处，便有些心疼。
卫尽欢从容道：“就当女儿是前去修身养性的，而且古寺是佛门重地，很安全，爹爹不用担心。”
“好，都随你。”卫将军见卫尽欢执意，索性就不去阻止，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若是有什么事，爹爹莫要忘记告诉女儿。”卫尽欢不忘叮嘱着卫将军，毕竟这之中也有自己的原因，自己难辞其咎，自然不想总被卫将军给保护着。
“好。”卫将军明了卫尽欢想要承担责任的心，应了下来。
翠石和翠玉对卫尽欢的决定很是不能理解，卫尽欢平平道：“整日在府中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小姐可以练一练绣工什么的，等小姐成了亲，自然是不用再上战场，总要亲手做一些针线活，来表明小姐的心意。”翠玉试图劝慰着卫尽欢，想让她尽可能多呆在府中。
“以后的事，太过于遥远。我意已决，你们就莫要再说什么了。”卫尽欢平平道，而后翻着自己的衣柜，寻找一般的普通低调的衣物。
翠石忍不住责备着翠玉道：“你知道的，小姐向来决定的事都是无法改变的，你又何苦惹她不痛快？”
翠玉有些委屈的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小姐几乎总要出去，会不会太累了，万一再向前几日那样病了可怎么好？”
“小姐有她自己的想法和分寸，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别再给小姐添堵就是了。”翠石无奈道，她明白卫尽欢是有自己想要去的事，那些事无需由她们知道，也不该是她们能知道的。
“你们在这说什么呢？”卫尽歆刚来就看到低声在说什么的翠石和翠玉，随意的开口询问着。
翠石和翠玉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翠石率先道：“公子，奴婢和翠玉不过是说一些琐事罢了，小姐在内室。”
卫尽歆点了下头，便向里而去，温和道：“欢儿。”
“哥哥。”卫尽欢转头看着而来的卫尽歆，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走到桌子旁，亲自给卫尽歆倒了杯水，递给了卫尽歆。
接过杯子的卫尽歆喝了一口，复而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打趣道：“我又不是来你这儿喝水的，你怎么突然决定要开始长期去古寺了？”
“无事可做，就当给自己找了固定的事，听听诵经，打打坐，也没什么不好的。”卫尽欢背对着卫尽歆，一本正经的说着，企图隐瞒过去。
然而卫尽欢低估了卫尽歆对她的了解程度，“这些话你也就只能哄哄别人，还想瞒过我么？你今天去见到泠王殿下了吧？你这是要去陪他的对么？”
卫尽欢怔了怔，唇角勾勒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果然自己还是瞒不过卫尽歆啊，索性承认道：“没错就是这样，不过这件事可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爹爹也不行。”
转过身来的她认真的看着卫尽歆，等待着他答应。
卫尽歆拿卫尽欢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应声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给爹爹，但你也要当心，莫要让别人发觉。”
“知道啦。”卫尽欢乖巧的应道，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卫尽歆总是这样无休止的在包容自己，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整整一夜，心里始终惦记着温含婴的卫尽欢没有什么好眠，起来时，整个人的脸庞都有些憔悴。
“小姐昨晚可是做了噩梦的缘故，才没睡好，不然今日就不要去了，明日再去吧。早去一天晚去一天的，也没什么关系吧。”翠玉试探性的对着卫尽欢提议道。
卫尽欢摇了摇头，“我同古寺的师傅们都说好了，岂能言而无信。”
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她便来到了古寺，梓桑在等着她，见她而来后，叮嘱道：“我同含婴说你叫未烬，你可记住了？”
“嗯。”卫尽欢点了点头，轻声呢喃了一遍“未烬”两个字，从未燃烧殆尽吗？她默默的在心里想着。
“含婴，未烬来了。”梓桑领着卫尽欢进了房中，这是一个两层的小楼，温含婴住在一楼的房间里，二楼都归梓桑折腾。
温含婴轻应了一声，他正在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虽然他看不到，但他在凭感觉去做，打发这无聊的光景。
卫尽欢看到这样的温含婴，就有些难过，她吸了吸鼻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走到了温含婴身旁，主动帮他磨墨。
梓桑欣慰道：“正好我要出去找药材，日落之前必归，午饭就麻烦未烬了。”
说罢，梓桑便背着药笼离开了，房间里一时静的出奇。
温含婴似是不习惯这样诡异的气氛，主动开口道：“你叫未烬是吗？这名字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位姑娘的名字很像。向来你也和她一样，都是很好的姑娘吧。”
说完之后的温含婴便怔了一下，口吻里略有几分歉意道：“抱歉，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想了想的卫尽欢停止了磨墨，直接拉过温含婴的左手，温含婴一开始还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有所抗拒，突然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才明白过来，卫尽欢正在他手心里写字。
温含婴有些惊讶道：“你还会写字啊？”
卫尽欢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曾经有位先生教过我识字。”
感受到温含婴的温度，卫尽欢觉得自己指尖都有点麻麻的，她写的很慢，温含婴也耐心的等着。
而后她继续写道：“你在画什么？”
“我在画我之前未完成的画，不过我现在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画的对不对，画的好不好，你能替我看看吗？”温含婴将画拿了起来，卫尽欢接过，看到纸上的内容时，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硬生生的忍下了。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软肋变成了温含婴。
这幅画看起来有点乱，但她仍旧一眼能认出来。笔墨所呈现出的轮廓，是自己。
良久没有听到动静的温含婴自嘲道：“画的不好是吧，我也知道自己画不好。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候，当初那么多时间，怎么着都能够好好的为她作一幅画，但我没有。”
卫尽欢将画放回到了桌子上，写道：“画的很好，画上的姑娘，很漂亮。”
“真的么？”温含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卫尽欢拼命的点头，缓和这某种无形之间的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卫尽欢提议道：“外面天气很好，我领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也好。”温含婴拒绝了卫尽欢的搀扶，凭借着自己对小楼的熟悉程度，自己走了出去，卫尽欢迅速的在石凳上放了一个软垫，又去泡了茶。
她将茶杯放在了温含婴的手里，写道：“当心烫。”
温含婴被她这样的小心翼翼给逗笑了，“你无需这样的担忧，我不是孩童，虽然看不见，但心智健全。”
卫尽欢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我担心你一不小心受伤，梓桑回来后会责备于我。既然他让我来照看你，我自然是要对你负责。”
温含婴轻笑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