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纷纷而落时,整个凡尘世间都是白茫茫的,似乎掩盖住了所有的污秽与阴霾。连天空都是白色的,清冷且孤寂。
房间里已经生上了火炉,壶中水滋滋作响,翠玉沏了茶送至卫尽欢手边,“昨个儿天气还十分晴朗,今早就开始下雪了,还挺大,过些日子就又该冷了。好在小姐也不用再外出,免受风寒。”
卫尽欢用手指轻点着杯壁,感受从指尖传递的热度,询问道:“翠石呢?过来了吗?”
“还没有。”翠玉答道,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声询问道:“语小姐病情已经好了,是给语小姐再寻个好的婢女,还是让翠石一直照顾语小姐?”
卫尽欢顿了顿,转而看向翠石道:“这个我还没想好,就先这样吧,也不是什么急事。你要是觉得一人吃力,让她们多帮衬你一些就是。”
她端起茶杯送至嘴边,饮了一口,这热度似是在全身蔓延。
“没有没有。”翠玉连忙摆手道,“是奴婢和翠石一起惯了,她不在,总觉得有些别扭。”
卫尽欢明了的,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门帘被从外面掀开,翠石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温和道:“你们在说什么?”
卫尽欢抬眸看了翠石一眼,而翠玉则是去接过了翠石手上端着的糕点。
“她如何了?”卫尽欢开口询问道。
翠玉答道:“语小姐昨个儿已经大好了,今个儿突然冷了,她就有点受不住了。那大夫开的药,她也一直吃着,想来也无大碍。只是她一直想要去赏雪景,奴婢念着她的身子,就将她给拦下了。她就有些闷闷不乐的,奴婢做了些糕点,就给小姐送过来一碟。”
“嗯,该拦的总要拦着的,不能由她任性。”卫尽欢点了点头,叮嘱着,“你同她说,等她能耐得住寒冷,就带她去赏雪景。”
“是,奴婢记下了。”翠石应心道。
前些日子,卫尽歆答应了卫尽欢的请求,便带着安妤出去散心,果然安妤是听卫尽歆所言的,次日安妤的病情就好上了许多。卫尽歆时常也让人送些稀罕玩意过去,给安妤解闷。
他们对安妤所担心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让安妤在将军府里安然无恙。
卫尽欢去寻卫尽歆时,此时的卫尽歆正握着手炉站在房檐下,看这满天纷飞的雪。
“哥哥可真是好兴致。”卫尽欢撑着伞遮挡飘雪,粉红色的伞面被白雪装饰。她走到屋檐下,抖了抖伞上的雪,将伞靠在了一旁。
“踏雪而来,你的兴致似乎比我还高。”卫尽歆浅笑着注视着卫尽欢,同时掀开了门帘,让卫尽欢先进,自己随后而入。
房间里的暖意很浅,炉子里的炭火愈燃愈灭。
“这屋内怎么这样冷,哥哥一向不是畏寒么?莫不是见安妤一直在病中,哥哥也想尝尝滋味。”卫尽欢的口吻里夹杂着几分责备与生气,她气卫尽歆不好好对他自己。
又是一直站外面看雪,又是房间没什么暖意,她忍不住要说上几句。
而卫尽歆也不恼,亲自去拨弄炭火,煤炭逐渐发红,暖意也在缓缓的蔓延。
他解释道:“过会儿就暖和起来了,我方才一直在外面,进来后若是房间极暖,恐怕也遭受不住。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你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要还总为我费心。”
他眼眸里生出笑意来,同时将重新灌好热水的手炉塞到了卫尽欢手里。
“父亲来信了,约摸过两日就会回来,只是父亲提起的事情倒让我放心不下。”卫尽歆皱了下眉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同时将信拿给了卫尽欢。
卫尽欢放下手中的手炉,便拆开看。卫尽歆同时道:“父亲说他将安逸送至大温与安国的交界后,发现安逸所行的路线并不是回都城的路线,而是沿着边界去往了西边。”
这时的卫尽欢也已经将信看完,手指轻扣着桌面,“安国西边交界的是晋国,爹爹猜测安逸是要去晋国,已经派人跟着了,不知道安逸是想要做什么。”
卫尽歆摇了摇头,“不过能安然达到边界,安逸也已入了安国,至于他想要做什么,就都与我们无关了。”
卫尽欢缓了缓神色,同时给卫尽歆说了已经已经允诺了安妤的事情,卫尽歆有些无可奈何,“带她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要是让见过安妤的人察觉,该如何?而且父亲回来后,你要如何同父亲解释?”
他不干涉卫尽欢的决定,但这终究不是可以忽略不计之事。尽管他知道父亲会对卫尽欢宽容,却也不知父亲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还没想好,等爹爹回来后再说吧。”卫尽欢低声道,纵然她记得父亲说不干涉自己的选择,但自己选择之后的后果是要他们和自己一同承受的。
那种时候,她没得选。
“也好。”卫尽歆点了下头。
曲家派人送来热气腾腾的灌汤包时,着实惊到了卫尽欢,她和卫尽歆一起去看。来送包子的小厮有些紧张道:“卫公子,我家公子让我亲手交到您手上。”
他意识到直接递给卫尽歆似是不妥,转而放到了桌子上。
卫尽欢不解道:“他送这个给你做什么?”
卫尽歆摇了摇头,而小厮则回答道:“我家公子说天冷就是要吃热腾腾的灌汤包才舒服,刚一出锅就连忙让我给您送来。”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卫尽歆看了一眼那用布包裹掩饰的食盒,眼眸里生出几分暖意来。
小厮应了之后,便离开了将军府。
“看来哥哥同这曲公子交情倒也不错,难为他还能记着哥哥,也是有心。”卫尽欢道,她虽和曲泽只有那一面之缘,但哥哥能去赴他的宴,想来也是不错的。
因为哥哥的眼光,不会有错。
“我和他倒也投机,人不错,只是他那妹妹,和他倒是大不相同。”卫尽歆想到曲茗馨,就颇为头疼。
他想到那日赴宴时,曲茗馨也在场,总是试图和他搭话说些什么,倒让他有些勉强。他和曲泽在说其他曲茗馨听不懂的事情时,曲茗馨也在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在后来曲泽打发有了曲茗馨,他才觉得稍稍清静了一些。
卫尽欢蓦然一笑,“好啦哥哥,还是先吃灌汤包吧,别辜负曲公子的一番好意。”而后又想到了什么,提议道:“不如叫安妤一起过来吧,虽有些冷,但她也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
“好。”
翠玉去请安妤的时候,安妤正眼巴巴的坐在远处看向窗外的白雪皑皑,她想出去,想要去感受外面的寒冷,不想总呆在暖处。
“语小姐,小姐让我来请你过去吃点心。”
听到这句话的安妤,眼眸瞬间就亮了,连忙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时,翠石唤住了她,“语小姐等等。”而后翠石拿过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了安妤身上,三人一同出了门。
安妤走的很慢,在四周张望着,回头看着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她伸出手,等着雪花落在她手上,融化成水。
“小姐等回来时再赏景吧,点心冷了就不好吃了。”翠玉终是忍不住出声道,因卫尽欢说了要快,她也不敢这样耽误时间。
“唔……”安妤迟疑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轻垂,遮掩住眼眸里的神色,而后点了点头,便不再玩耍。
卫尽欢和卫尽歆等了安妤许久,才看到她。
“怎么来的这样迟,担心你受到风寒,又想你尝尝这点心,快坐吧。”卫尽欢招呼着安妤坐下,安妤缓缓的坐在了她身边。
安妤自知自己身份尴尬,在梓桑同她说了那么多之后,她便尽可能不给卫家再添什么麻烦,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几乎都是听的。
她夹起一个灌汤包送至嘴边,轻咬了一口,汤汁便流了出来,眼眸里的神色突然变得惊喜,随后又变得温柔。
隔日,积雪已融化为水,短暂的初雪就这样结束了。而天气也更冷了一些。
梓桑受卫尽欢之邀,来将军府给安妤诊治。
“你怎么同含婴说的?还是他又进宫了?”卫尽欢询问道,她先前同梓桑说过,要他寻个温含婴不在之时而来,以免温含婴起疑心。
梓桑诧异的看向卫尽欢,疑惑道:“你不知道吗?他去巡视河道了,昨个儿下午,雪小的时候就去了。”想到什么的他又恍然大悟,再度开口:“啊对,昨个儿皇上直接让人把旨意送到了太子府,温含婴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直接走了。恐怕这事还没有几个知晓。”
“怎么突然就去巡视河道了?可还有说什么?”卫尽欢不解,刚下了雪就去巡视河道,皇上在想什么?原准备这两日去见温含婴的,这样一来,恐怕得有五六日见不到了。
梓桑摇了摇头,“没有了,不过皇上有交给他一封密信。你也知道,这不能打听。他不说,我也不能问。”
卫尽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那他的状况如何了?现在又这样冷,万一受了风寒……”
梓桑宽慰着卫尽欢道:“莫要担心了,他已经痊愈了,而且恢复的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
卫尽欢这才放心了下来,领着梓桑去了安妤住的院落。
“我给你换个方子,你再用上一段时间,就没什么问题了。”梓桑给安妤检查完之后,这样对着安妤说道,接着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好之后交给了安妤。
安妤看过之后又给了翠石,翠石便妥善收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在房间里多做停留,而是去往了前厅,一张口,就能够看到空气里的哈气。
“有件事我很在意。”梓桑说道,“巡视河道不应该穿盔甲吗?但是含婴没有带,而且也没有人陪同,是他一个人去的。”
“他一个人去的?”卫尽欢皱了皱眉头,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皇上怎么能让温含婴一个人去巡视河道,还是说这其中有其他自己看不透的?
“嗯。”梓桑点了点头,“我觉得还是很可疑的,等他回来后,也许就能知晓其中缘故了。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随意猜测而担心。你要相信,温含婴的实力要比你强。你都不担心你自己,亦是不用担心他。”
卫尽欢顿了顿,她明白梓桑是在安慰自己,她也想放下心来,只是太多的变故,让她丧失了这份对温含婴对信心,总是担心着。
梓桑还未离开时,九瓷来访。卫尽欢听到“九瓷”这两个字时,直接拒绝道:“不见。”
“是。”小厮便去传达给九瓷。
梓桑觉得这两个字颇为熟悉,便询问道:“方才小厮说的九瓷,可是个画师?”
“你知道他?”卫尽欢点头的同时询问着,而后就释然了,乱言都知道的事,梓桑肯定也是知道的。
“有过一点交集,你同他怎么认识的?这人心思极深,你还是小心为好。而且他会蛊惑人心,让人有时候都不分清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演戏。”梓桑提醒着卫尽欢。
卫尽欢感同身受,她当初真的就以为九瓷就是小辞,却不想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衡王身边的那个女子想要九瓷为她作画,就一起拜访过。而且九瓷是贤王身边的人,贤王和含婴之间的渊源,想必你该知道一些。所以,你明白了?”
卫尽欢没有正面回答梓桑的疑惑,而是这样解释着。话虽然没有直说,但将意思表达的很是清楚。
“嗯。”梓桑应了一声,那件事他略有耳闻,而且温含洛靠近温含婴时,就是来者不善。
提到了贤王,卫尽欢想起了一件事,她郑重其事的开口道:“我失踪的那日,贤王是不是去过太子府?你可知贤王给含婴说了什么?”
“他们谈话,我自然是不在的,所以我并不知道,而且含婴也未曾同我提过什么。”梓桑如实道,“只是贤王离开后,我发觉温含婴脸色并不好看,我也问过他,他说是担心你的缘故。其他的倒没什么不妥。”
卫尽欢想知道温含洛那日究竟同温含婴说了什么,为什么不让自己出现在太子府?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过了两日,卫将军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神色里是日夜兼程赶路的疲惫。
他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回到了将军府。
看着安然无恙的卫将军,卫尽欢担忧的心也算是安了下来。她原以为安逸会搞些什么事情,然而并没有,倒是让她感到诧异。
卫尽欢在想是直接告诉给卫将军,还是等卫将军休息好之后再说。
而这时,卫将军先行开口道:“听说泠王从古寺回太子府了?一切都无恙了吗?”
“嗯。”卫尽欢点了点头,所有的犹豫与纠结在这时都消失不见了,“爹爹,女儿选择让安妤住进了家中,并让她化名为卫语。女儿没得选,还请父亲原谅。”
卫将军神色复杂的看向卫尽欢,沉稳了片刻后,这才道:“为父之前同你说过,这件事你自己做主。为父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为父明日离宫后准备去拜访泠王殿下。”
“可是爹爹,殿下被皇上派去巡视河道了。”卫尽欢开口道,随后将梓桑所言的话语整理了一下,尽数告诉给了卫将军,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卫将军思虑了片刻,而后开口道:“看来皇上并不是让泠王去巡视什么河道,而是让他去做事情了。泠王恢复太子之位只是早晚的事,就看泠王会不会答应皇上提出的条件了。”
“什么条件?”卫尽欢疑惑道,“爹爹是如何知晓的?”这段时间父亲都没有在长安城中,为何爹爹会知道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并且自己也没有听到温含婴提到任何什么。
“恐怕只有皇上和泠王知道。”卫将军沉稳道,“先前皇上透漏过,想来是想让我去劝慰泠王,同时也是在试探。”
卫尽欢轻咬着下唇,她就不明白了,皇上一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还有精力搞这么多幺蛾子吗?为什么就非要在平静的日子里起什么波澜呢?
卫将军进宫向皇上回禀,同时提到了安逸前往的方向,而皇上并不在意,便打发了卫将军回去。卫将军想问温含婴的事情,终是忍住了。
“听说卫将军回来了,本王便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卫将军。”温含洛来到了将军府,淡淡的开口道。
先前九瓷而来被拒,温含洛就有点奇怪,索性选了个卫将军回来后的日子。
卫尽欢从容道:“贤王殿下来的不巧,爹爹进宫还未回来。爹爹要向皇上禀报,也不知何时会回来,要是耽误殿下别的事那可就不好了。不如殿下先回去,待爹爹回来后,臣女让爹爹亲自去贤王府。”
她对温含洛有一种疏离,并且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而温含洛似是感觉不到一样,无所谓道:“无妨,本王今日除了来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本王就这儿等卫将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