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孤月唤来侍女为桃月擦拭了俏脸,他便将她抱回了桃然苑里她的屋子里,缓缓地,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又伸手扯了被子替她盖好。站直身子,孤月望了一眼醉到迷迷糊糊的少女,抬手轻轻地将她面颊上的发丝拢好,轻叹一声,转身吹灭了灯烛,走出了屋子。
毫无意外地看见一袭出尘白衣立在桃然苑中一株香木树下,孤月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公子。”
白诗缨没有出声,墨玉眸光也未曾落在他身上半点。孤月抬眸望了一眼树下的白衣公子,而后才转眸看向站在那白衣公子身后的粉衣少女,语气里带了一丝关切:“茵茵,你何时回来的?”
独月咬了咬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兀自望月的白衣公子,答道:“今日午后。”她话音落地,垂了眼眸,却又抬起眼眸,身子微微前倾了些,却又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唤了一声,“哥,你还好吧?”
“大哥能有什么事?”孤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好似没看到方才自家妹妹的欲言又止和眸中担忧一般。
正值此时,立在兄妹二人之间的那一袭白衣微微地动了动,孤月心中一紧,却听她温润的声线响起:“桃桃睡下了?”
“是。”孤月垂眸,应声。
白诗缨见他如此,轻笑一声,眸光流转间风姿绝代:“孤月,你很害怕本宫么?”
孤月身子一震,随即脑袋又微微地垂了下去,低声应道:“孤月不敢。”
“不敢,却未必不曾啊。”轻轻淡淡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声调。那一袭白衣唇角微勾,望着孤月陡然抬起的眼眸,笑意高深莫测,却又宁致温和。
孤月望着眼前这人,半晌咬了咬牙,问道:“公子,桃桃她……与小姐的血蛊有什么关系吗?”
白诗缨眼睫微颤,轻轻地扑扇了一下,她微微阖了阖眼睑,面上笑意微敛,声音微沉,却依旧泛着清澈的甘泉味道:“孤月你……对桃桃,日久生情了么。”纵然面上笑意清浅,可这一句话里,却含着真真假假的调侃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孤月全身一震,随即垂眸:“属下不敢。”
“无妨。”白诗缨唇角笑意微深,随即轻轻抬起右手。孤月望着那一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纤手,修长白皙,骨指分明,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如玉一般泛着温润又冰冷的光泽。孤月怔了一怔,抬眸,微微有些不解。
然望见的那一双墨玉眸子里流转着清冷的光华,有细碎的光点浮浮沉沉,却始终无法在那一汪墨潭中溅起一丝涟漪。心中微顿,孤月了然,从怀中取出他奋斗了两日的书稿,郑重地呈给了白诗缨。
待那一卷还散着墨香的书稿放进手掌中,白诗缨唇角的笑意便又深了几许。她眸光里似是浮起一丝赞赏,道:“明日陪一陪独月,后日再回皇宫罢。”
“是,公子。”孤月垂眸,拱手应喏。
微风拂过,白衣不见。独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凑到自家大哥身边,伸手捅了捅自家大哥:“哥,你真的对桃月……那个了?”
孤月心中正翻腾着无数思绪,听到她的问题,顿时黑线:“你这丫头,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抬手,佯作发怒地敲了一下自家妹妹的脑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瞪得老大老大,“找到血蛊的解法没?”
独月原本正要跳起来反击,闻言却抿了抿唇,面色顿时暗了下去:“哥,爹爹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插手血蛊之事。”
孤月蹙眉,却又听独月道:“爹爹说,江湖就要再起腥风血雨,娘担心我们,要我们回家。”
“你答应了?”孤月挑眉。
独月摇了摇头:“二姐也不在家,爹爹说要我们在外面小心一点,他说你还有没找到的东西,暂时不用急着回家。”
“那你呢?茵茵,爹怎么会放你回来的?娘能同意?”听了独月的话,孤月大感不可思议。
独月又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所以我是偷跑出来的,哥,你要保护茵茵!”
孤月望着眼前笑得一脸奸诈的自家妹妹,忽然便觉得脊背发凉这小魔女的笑容怎地这么阴森?难道又在算计他?不要吧,他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第二日,桃月醒来的时候,正望见灿烂的阳光自窗外斜斜地射进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便望见一道人影走到窗边,伸手将帘幔拉上,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桃月一怔她的桃然苑,一向鲜少有人愿意进来,怎么……今早竟然有人在她房中等着她醒?然下一刻,她便释然,嘴角绽放开心的弧度:“姐姐!”
那一道人影转身,赫然正是白诗缨。见桃月醒来,她眉目鲜见地柔和,声音清冽如泉:“桃桃,醒了?”
“嗯,桃桃睡得特别饱!”桃月伸了个懒腰,笑容明媚而恣意。掀了被子,她一溜烟儿转到白诗缨身边,笑得好似得了糖的孩子,“姐姐,姐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白诗缨轻勾唇角,笑意揉进眉梢眼角,温和宠溺:“自然是,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这样说着,便抬手轻轻拍了一拍。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两个侍女抬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白诗缨自桃月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行至那两个侍女身前,抬手解开了木盒的锁扣,轻轻地打开木盒的盖子。
白诗缨侧身,桃月便望见一道美丽的虹光划过眼前。
“这便是桃桃想要的嫁衣。”白诗缨微微一笑,伸手将那件嫁衣自盒中提了出来,轻轻地放进她怀中,笑意深深,“桃桃,换上让本宫瞧一瞧。”
“啊,好。”桃月仿佛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抱着怀中触感微凉的丝绸嫁衣,呆呆地望着那一袭踏出房门又回身为她掩了房门的白衣。
大红嫁衣展开来,桃月便惊呆了这根本不是一件嫁衣,而是一幅画!画上桃树纤弱的枝桠,枝头一重压一重的粉色桃花竞相绽放,清风拂过,花瓣纷飞,高者飘转天涯,下者满地落红。上有一连串飘逸的题诗,八个字。
桃之桃桃,灼灼其华。
桃月一双美丽的紫葡萄眼眸里映着眼前绝美的嫁衣,整个人呆怔在原地。许久,许久以后,她换好嫁衣,怯懦地打开门,垂着脑袋唤:“公子……”
“桃桃,抬起头来。”清冽的声音响起,一只白皙修长的纤手伸到她面前,轻轻地,抬起她的脸,而后,为她戴上凤冠。
墨玉眸子里也浮着欣慰和惊艳:“‘人面桃花相映红’。桃桃,你果真适合桃花。”
“是、是吗?”桃月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含羞带怯,却又期待地望着她,“桃桃、桃桃很好看吗?”
“嗯,很美。”白诗缨唇角微勾,眼角眉梢都浮起似要揉碎了的温柔。声线清冽温润,却又莫名地,似乎带着一丝沙哑。那一句“很美”缓缓地自薄唇中逸出,眸光潋滟,莲香四溢。
桃月得了这样的夸赞,便将嘴角大大地咧开去,笑得好似一个凤愿以偿的孩子。她说:“谢谢公子!”
旁边还有侍女在,她唤她“公子”,依照约定。
白诗缨挥了挥手,侍女恭敬地垂头退下,掩去满面惊艳与欣羡。
桃月大人真是好命呢,可以得到公子的宠爱。
远去的侍女窃窃私语,声音低不可闻,面上的羡慕也是那般明显。
“桃桃,来。”白诗缨伸手,笑容温和。
桃月望着面前那一只如玉雕般完美无瑕的纤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抬起,搭了上去。白诗缨微笑,墨玉眸光流转,牵着她,缓缓而行。
离开桃然苑,穿过百花园,绕过临风殿,行过九曲连廊,转过千荷池。一袭白衣风华无双的公子,牵着一身大红嫁衣戴着凤冠的少女,一路行去。
一步、一缓,一步、一笑,一步、一回眸。
少女红着双颊,纵然未曾上妆,却美得仿若西天晚霞,绚烂而夺目。少年神色温润,纵然眉目清冷,却依旧美得仿若仙人,出尘而极致。
待再回到桃然苑,天色竟已缓缓地沉下,夕阳颓丧地吊在西天,一点一点,缓缓向下沉。
她说:“桃桃,你是最美丽的那一朵桃花。”
她说:“桃桃,为你取名字的人,真的很爱你。”
她说:“桃桃,对不起。”
西天灿烂的晚霞蓦地燃烧起来,映着半边红透的天空,好似少女害羞的面颊。火光一路烧去,映着天边白得皎洁的云,丝丝缕缕,斩不断的无可奈何,理还乱的揪心痛楚。
精致小巧的匕首插进少女纤瘦的身子,绵绵逸出的鲜血丝丝缕缕,仿佛西天的晚霞燃烧而去,在大红嫁衣上铺陈出最美丽的十里红妆。
紫葡萄般的眼眸里逸出晶莹的泪滴,滚落娇羞的脸颊,带着一声孱弱的:“为什么……”连尾音都已痛得无法上翘。
墨玉般的眼眸里浮起漫天的清冷与沉哀,远远地席卷过整座花花草草随风飘摇的桃然苑,如骤起的飓风凛然刮过,只留一声似是无奈似是叹息的:“对不起……”渐渐飘散在空气里,踪影再难觅。
琉风国,皇城禁苑,御书房。
风锦席坐在书案后,瞪着眼睛望着书案上摊开的两封密折,头疼不已。其中一封是殿前闲人白诗缨的密奏,内容十分简单:“唐峥暂无逆心,唐家尚有用处。可保三年。”风锦席长叹一声,只觉得头愈发地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