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堂如今……还在寻那个人么。”见忆缨说着说着便陷入了回忆,白衣女子启唇问道,声音淡淡的,却不知为何,令人听出了一股极淡的小心翼翼的味道。
忆缨被她这一句话唤回神来,唇角勾了一个浅浅的温和笑容,道:“家母,还有盈姨,嫣姨她们,这些年来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缨月公子。”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眸光里浮着惆怅的光芒,轻轻地流转,“家母说,她会一直找下去,一直一直。”
似乎是想起了自家娘亲在说这话时的神情,东方忆缨的神色蓦地和缓起来,眉眼微弯,带着那么一丝似水柔和。白衣女子纤长而微卷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她抬眸扫了一眼东方忆缨,又瞥了一眼夏思白,薄唇微微地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就在这时,亭阁的门帘被轻轻撩开,一个身着红衫的漂亮少年一手撩着竹帘,一手端着一个瓷碗,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向白衣女子道:“阿涗,该喝药了哦。”
夏思白侧眸看了一眼来人,登时便惊为天人若说眼前的纥涗楼主为人间绝色,那这一袭血衫的漂亮少年便该算是另一种人间尤物。美甚女子的容颜,白皙的皮肤,微挺的英眉,微微上翘的眼角,还有眉心那一颗殷红的美人痣眼前的这少年,比之白忘月都要美上几分。
纥涗楼主一见来人,面上恍惚空茫的神色一扫而去,唇角勾起清浅悠然的弧度,她抬手指了指桌边的空位,微微弯了眉眼,道:“七栖,坐。”
白七栖将手中的药碗搁在白衣女子面前,微微一挑眉,道:“你先喝药。”
白衣女子一怔,随即眨了眨眼睛,道:“七栖,你看,”她抬手在药碗边扇了扇,道,“这药还很烫的,我等一下再喝,好不好?”
白七栖闻言,略细的眉尖一蹙,而后便伸手叉腰作水壶状:“它一点儿也不烫。哼,阿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反正我不管,我得看着你把药喝了!”
白衣女子闻言,顿时垮了肩膀,耸拉着脑袋,纤长的眼睫垂了下去,覆住了眼眸里的神情,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然白七栖尚未说话,她一旁的白忘尘便悠悠道:“阿缨,你可别忘了,小七是我们兄弟里最不吃你这一招的人。”
闻言,白衣女子身子一僵,只好可怜兮兮地嘟囔了一句:“可是它真的很苦嘛……”然,却还是乖乖地抬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了个精光。
望着瞬间纠结成一团的绝色面容,夏思白微微有些于心不忍,甫要说话,便见那白七栖不知以何法变出了一碟蜜饯,搁在了白衣女子面前。白衣女子见状,这才如孩子般露出笑颜,捏了一颗蜜饯丢进嘴巴里。
夏思白一顿,却蓦地听到身边响起一声叹息。转眸,却发现自家三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笑得摄人心魄的白衣女子,眸光中溢满了疑惑与不解。
“这两位是……”白七栖仿佛此刻才看见他们兄妹二人,不由疑惑出声。一旁白忘月耸了耸肩,道:“还不就是前两日我和阿缨去青城派时顺手救下来的小鬼。”
不待欧阳兄妹反驳,白七栖便了然地点点头,笑意冷然地扫了他们一眼,问道:“那二位如今来访我纥涗楼,有何贵干?”
一眼便看出这白七栖对自己兄妹二人敌意很深,忆缨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何,然她到底是帝姬之女,何曾受过如此冷眼,当即便轻勾唇角,向白衣女子拱了拱手,道:“小女与家兄在此已打扰多时,这便告辞了。不过,在告辞前,不知白姨可否容小女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白衣女子颔首,面上笑意又恢复成了初时的云淡风轻,“你想问什么?”
忆缨扫了一眼眸光高深莫测的白忘月与白七栖,恭敬道:“敢问白姨,可否告知名讳?”
白衣女子闻言,微微地怔了怔。便在此时,白七栖已当先出声:“我纥涗楼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等乡野村妇可知的,能接见你已是天大的面子,可不要……”
他话音未落,白衣女子便轻轻出声道:“七栖,不可无礼。”她看了一眼忿忿的白七栖,这才转眸看向忆缨,微微勾了勾唇角,浅笑道,“白纥涗。”
轻轻点了点头,东方忆缨面上浮起意料之中的神色,她站起身,向着白纥涗作了一揖,唇角微勾,道:“虽则白姨已经回答了忆缨的问题,但还请恕忆缨唐突,白姨与家母正在寻的那个人实在太像,不知忆缨可有这个面子,请白姨到府中与家母见上一面?”
“很明显你没有那个面子。”这毫不客气接话的既非沉稳的白忘月,亦非盛气凌人的白七栖,而是又一个掀帘而入的白衣少年,“纥涗,该休息了。”
夏思白眉峰蹙了蹙,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喂,你们太不讲理了吧?白姑娘不喜喝药,你们却要逼着她喝;白姑娘喜欢听小缨讲故事,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来妨碍;白姑娘这才与我们谈上没多久,你们又来叫她去休息。这才什么时辰啊就休息?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白姑娘的事情她自己会做主,没必要你们什么都……”
他话尚未说完,便被自家妹妹狠狠地捣了一手肘,登时消了声,兀自抱着受到重创的肚子龇牙咧嘴。东方忆缨挂着一脑袋的黑线,向已经面色微沉的众白衣男子拱了拱手:“家兄与家母一样,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其实没有恶意的,方才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公子海涵。”顿了一顿,她又微微笑了笑,望向依旧坐在桌边的白衣女子,柔声道,“白姨若是要休息,那忆缨便下次再来拜访。”
白纥涗抬了抬眼眸,望了望三个表情各异的男子,又看了一眼东方忆缨和夏思白,抿了抿唇,而后缓缓地启唇,道:“你们既已道过谢,便不用再……”
她话语低低地,似乎含了一丝为难。然她话尚未说完,便忽听一声悠远的“铮”传来。
白纥涗的身子蓦地一僵。
幽幽的琴声渐渐地响起,有人在楼阁外,弹奏一曲琴曲。轻浅的音符似乎跳跃在楼阁外的湖面上,踏着粼粼波光,蜿蜒流入众人的耳郭心房。
随即,便响起一道悠悠的女音。
琴音愈发地渺远,然那一声一声的曲辞似要揉碎了十数载的思念于声线中一般。
东方忆缨转眸望向阁外,待望见熟悉的身影,顿时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赶上了……
一旁早已听曲儿听得入迷的夏思白在琴音消散后才喃喃道:“小缨,我怎么不知道娘她还会抚琴?而且这曲子,抚得比瑶染还要好。”
东方忆缨闻言白了他一眼,尚未说话,却听一旁响起清浅悠雅的声线来:“《红袖吟》。”她侧眸,便望见白纥涗怔怔地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流光潋滟,好似有光华在其中蜿蜒流转,似要漫溢而出一般。
唇角微勾,东方忆缨道:“二十年前四国曾于隐雾凤凰举行会谈,琉风国的明珠帝姬在凤凰城的尹天阁上即兴一曲《凤凰》,引来百鸟啼鸣朝拜,盘旋绕阁,久久不散。白诗缨,你还记得吗?”
闻言,白忘月等三人面色忽地一变,然他们尚未来得及开口阻止,便听白衣女子轻声应了:“如何……会忘?”
白忘月等人的动作与言语,便倏地僵住了。夏思白愣了
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东方忆缨却长舒了一口气,道:“那,白姨,能随忆缨一起,回去吗?”
然,白纥涗却微微颤了颤纤长的眼睫,抬眸扫了一眼东方忆缨和夏思白。东方忆缨一怔,甫一对上她的眼神,她便呆了一下冷冽寒凉,落寞空茫。这还是她们相见以来,她第一露出这般冷漠的神情。
白纥涗缓缓地自桌案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东方忆缨面前,微勾唇角,绽出一个动人心魄的浅笑来。轻轻抬起纤手,白纥涗在东方忆缨的眉心轻点一下。
东方忆缨怔了怔,随即便感觉脑袋愈发昏沉,眯了眯眼睛,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昏了过去。白纥涗伸手将她接住,而后轻轻地放进夏思白的怀中,向一头雾水的夏思白道:“思白,带着忆缨去吧,莫要再踏入我纥涗楼了。”
夏思白怔了怔,没明白眼前的白衣女子在说些什么。白纥涗却拂袖转身,轻声吩咐道:“化骨,送客。”
白化骨正了正面色,便转身看向夏思白,道:“欧阳少爷,请。”
夏思白抱着自家妹妹,一路望着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女子缓步离开了楼阁,蹙了蹙眉,半晌才道:“我不会再踏足纥涗楼,可家母与雨缨宫却一定会不舍不弃。”
白化骨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纥涗还能听见?”
“她会听见的。”夏思白咬了咬唇,倔强道,“你们都没有看见她的眼泪吗?要这样将她囚至何时呢?真的爱她的话,为何不让她过得开心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