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期间充斥着无数次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甚至甩桌走人，但双方都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为求对方让步的作秀而已。
到最后，基金会博物馆的馆长施耐德无力地以手扶额，妥协道：“好吧，太叔先生，就按您提出的上一个条件来执行好了……”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我以莫奈的那幅《睡莲》交换伦布朗基金会收藏的包括子乍弄鸟尊在内的总共4件藏品，将于一周后正式进行交割。然后……大家都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都很满意！
不得不说这是个相当有意思的现象，大部分国内藏家恐怕都无法理解油画作品在西方收藏者心目当中的地位，就好像西方藏家也无法理解我们对书法作品的推崇一样。这既是文化差异的原因，也是资本在市场当中逐利的必然结果。
刚刚送走了基金会一行，四合院里就来了新的客人，而且是来者不善！
两个穿着短打汗衫的青年双手环胸站在门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均是面目凶狠，很有几分民国电影里泼皮无赖上门闹事的架势。但我看到这两人眼神的那一刻，却感觉自己的眼睛竟是似乎被他们的目光刺痛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恐怕是司徒家的人找上门来了。
“太叔先生。”矮胖青年阴阳怪气地打了个招呼。
“正是在下，请问二位有何贵干？”我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同时支棱起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提防着可能埋伏在旁的暗桩。
“司徒老爷子叫我们二位来问您一句，近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东篱和西窗这两位妹子啊？”高瘦青年流里流气地问道，声音说不出的凄厉难听。
我淡然一笑：“最后一次见到二位姑娘是在昨天早晨，前天我们一块儿去了宋家博古斋门口给宋老爷子哭灵，当天晚上住到了一个朋友家里，第二天一早便分别了。请帮我回去禀告司徒正我老爷子，问问他对我的回答是否还满意？”
这两人的到来其实早就在我的意料当中，毕竟司徒家丢失的是标记有西太后秘宝位置的残图，司徒两姐妹跑来我这里的嫌疑的确极大。另外司徒两姐妹的失踪现在在世家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我又有很多世家里的朋友，知道此事也很正常。我这番夹枪带棒的回答，就是要故意告诉司徒正我，我对他的怀疑相当不悦，以此来侧面洗脱自己的嫌疑。
两位青年对视了一眼，矮胖子再次开口道：“我们会把太叔先生的话如实禀告回去，若是太叔先生见到两人，还希望尽快跟司徒家联系。”
我点点头：“一定。”
“不过司徒老爷子也说了，司徒家虽与太叔家世代交好，礼尚往来，但若太叔先生您不识抬举，我们司徒家也不介意先礼后兵！”瘦高个接过话茬，语带威胁地说道。
说罢，两人不等我回应，扭头便走。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地关好了院门。我知道，司徒正我对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这次派人来只不过是给我提个醒，就像两人说的，先礼后兵，之后再来人的话恐怕便不会如此彬彬有礼了。
看来是有必要加强一下四合院周围的安防措施了！
转过身，晓晓正站在我身后，背靠着影壁墙偏头望向我。
“怎么了？”我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
“……所以你跟司徒家那姐妹两个，果然有点不清不楚的是吧！”晓晓一脸委屈的幽怨着。
我脸顿时黑了：“根本没有的事！”
“那你凭什么要为了她们两人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额，怎么说呢，不揭发告密是道德底线嘛，前段时间报纸上都说过的！喂，怎么，吃醋啦？”司徒老爷子曾经好几次想把姐妹两个打包奉送什么的，我才不会承认呐！
“不是，担心你……”晓晓低下头，有些泫然欲泣。
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安啦，老公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世家什么的，小场面啦！”
晓晓顺势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把晓晓送回房间休息后，我首先联系了保镖公司，让对方加派一批人手对四合院进行了全方位的保护。虽然这些人在受过秘法特训的司徒家死士面前到底能够发挥多大作用还有待商榷，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之后，我兴致勃勃地拨通了陆九爷的电话，想要汇报一下跟欧洲人谈判的辉煌战果，结果连着打了好几次竟都没有人接！
“陆九爷的电话平时都是从不离身的……”我一颗心直往下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一方面连忙拨给小六子，叫他赶紧回帝都，自己则急忙开车赶往广纳斋。
广纳斋的大门一如既往地开着，但门口却没有了陆九爷喝茶晒太阳的身影。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就看见九爷双目紧闭，扶着墙歪倒在里间入口的房门旁。
“陆九爷！”我慌忙跑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呼吸尚有。
陆九爷忽然睁开了眼睛，惨然而笑：“鸿小爷，老头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您躺着别动，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刚要举起电话拨通，袖口却被九爷拉住了。
“不去医院了，抢救什么的，浑身插满管子，那滋味我怕是消受不起喽！”九爷惨然一笑，“扶我去里屋躺一会吧。”
我将陆九爷横抱起来，这才发现老爷子身子骨已经轻的几乎没有重量了。进了里屋，我把卧榻上的小桌踢到一旁，让九爷平躺下来，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
“小六子……”九爷呢喃着。
“九爷，您没接电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已经通知小六子了，这会儿他正疯了似的往回赶呢，一会儿就到！”
九爷点点头：“我呀，最后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
“好，九爷您先躺着休息一会儿，不着急！等小六子来了，咱们一块儿说！ ”我感觉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着转，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九爷说了声“好”，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我在床边坐立难安，每隔一会儿便伸手摸摸陆九爷的鼻息，而九爷总会睁开眼睛，与我相视而笑。看着老人枯朽的面容，“油尽灯枯”这个词自然而然地便浮现在我脑海当中，我知道，九爷现在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小六子回来了。
这一次，恐怕便是永别了。
小六子来的很快，原本需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40多分钟便感到了广纳斋。小伙子一进门便冲到榻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嚎啕大哭：“九爷，小六子不孝，这段时间没能陪在你身边啊！”
陆九爷睁开双眼，那眼神中竟是前所未见的神采奕奕。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这是在回光返照了。
“小六子啊，”九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依然在笑，“别哭啦，怪丧气的！”
“是，我不哭了！”小六子竭力压制住哭声，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但却怎么摸都摸不干净。
“臭小子，咱爷俩就什么都别说了！平时该教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遗嘱在咱保险柜最下面那一层，《永乐大典》第十七卷底下压着呢，这事儿鸿爷也知道。我呀，就是想临走之前再看看你小子。”九爷呵呵笑着，我和小六子却都在哭。
“六子，鸿爷，我时间不多了，走之前啊还有句话想跟你们说说。”
我用力搓了搓脸：“九爷您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呵呵，想当初我刚入行的时候，也不过是像小六子这样一个孤苦伶仃，什么都没有的小孤儿，可是你们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做古玩生意，为什么能越做越大，还一直都顺风顺水的吗？我那可是有秘诀的啊！”
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您不是，直觉特别准吗？”
九爷也笑了：“什么直觉不直觉的啊，这一行干久了，看见什么都会有点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所谓的直觉无非就是这个而已！我虽然平时老骗自己说什么直觉傍身，十拿九稳，实际上这一点啊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我用力点头：“嗯，是！”
“小六子啊，鸿爷，我的这个秘诀无非就是一个字——信！你们说做古玩生意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无非是买卖双方的消息不对等，任凭卖家如何赌咒发誓，买家呢却总是将信将疑！所以如果有谁能够让买家百分百能信得过自己，那做起生意来当然就是无往不利的！我呀，这一辈子收玩意儿的时候虽然都是一锤子买卖，能少花钱就少花钱，但卖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有一说一，为的就是博买家一个信得过！”
我一边留着眼泪一边笑了：“九爷啊，您说的这几句话可是做生意的至理名言啊，不光做古玩生意适用，做什么生意都是这个道理！”
小六子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九爷，我刚听了您这番话，当真觉得受益匪浅，估计下半辈子都够我研究的了！”
这时九爷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他遥遥伸手指向小六子，视线却没了焦点：“臭小子，你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清了？”
小六子见状连忙上前抓住九爷枯朽的手掌：“九爷，我在这儿呢！”
“小六子啊，记住喽，‘信’字啊，一辈子都……”陆九爷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他嘴角含笑，双眼慢慢合拢，接着脑袋一歪，溘然长逝。
2005年初秋，帝都人氏陆太希，含笑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