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的伊始。
宋老爷子走了，不到一个礼拜之后，陆九爷也走了，这两位在古玩行里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老前辈先后辞世，在我心里蒙下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司徒姐妹两个还住在我家四合院里，我知道司徒正我老爷子到处找不到两人，一定会重新怀疑到我头上来。然而就在我严阵以待等着司徒家的狂风骤雨来到时，宋老爷子的头七刚过，却又有消息忽然传来——司徒正我与世长辞！
当我来到司徒姐妹两人居住的偏房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们时，却发现两人早已收拾好了行囊，一身素色衣衫，显然得到消息比我还要早，而且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多谢太叔大哥这段时间来的照顾！”说话的是妹妹西窗，娇弱的身躯柔柔下拜，软语呢喃。
姐姐东篱则是对我淡然一笑，微微点头：“太叔家这份恩情，小女子记下了。”
我站在门边目送两人蹬上布鞋，带起白绢缠裹的帽子，提着行李准备离去，隐隐觉得司徒正我老爷子的离世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当司徒东篱经过我身边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司徒东篱笑容甜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我道：“太叔先生，说的是那件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带起的轻风里还残留着一丝栀子花的香气。
琉璃厂五大世家之首的族长去世，办白事的声势之大远超宋家。我也在被邀请之列，却没准备去参加。因为据说那盛大的葬礼之下掩盖着的，是无比复杂涌动的权利纷争。我从种种渠道了解到，司徒两姐妹似乎有意一争族长之位，且响应者甚多。几方派别倾轧之下，司徒家的一些黑幕被曝光出来，其中就有训练族内年轻人成为死士的残酷方法，古玩界为之哗然。
老一代古玩前辈们的离世，象征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也似乎预兆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决定宋家族长归属的斗宝大会开始了。
虽然从规矩上来说这次的斗宝宋家弟子都可以参加，胜出者即为族长，但到最后参加者就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宋文贵，一个是宋文堂，无人愿意凑这个热闹。
为了不让宋文堂成功上位，这两个礼拜以来我和文斌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多方联系著名藏家，求对方转让手中的顶尖藏品。而支持宋文堂的势力无疑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从某种方面来讲，那些藏家是否愿意将藏品割爱，代表的是整个帝都古玩圈对两位宋家族长候选人的支持程度。
文贵大哥方面，除了他手中原本握有的一件藏品外，他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拿出了6个亿现金，分别收购了我手中的子乍弄鸟尊和另一位书画藏家手里的一幅书法作品。而宋文堂准备的东西则不得而知。
为了显示公平，这一次的斗宝大会广邀古玩圈里有名望的商家和藏家前来观礼，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因为旁观的人数不算很多，这次大会的举办地点定在宋家位于郊区的一套庄园别墅里。当我起了个大早赶到别墅时，只见这套挑高复式宅子的一楼已经竖起了6个用绒布遮住的展示柜。
我问前来迎接的文斌：“这怎么个意思？所有东西一起摆出来？！”
文斌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刚改的规矩，评委除了8名长老之外不是还有3位古玩圈里的名宿高人嘛。支持宋文堂的几位长老强烈要求，为了显示公平，让双方将各自准备好的三件东西全都同时摆出来，这样除了长老们谁都不知道哪件东西是谁的，众人则从中评出价值最高的前三名，胜负自见分晓。”
我冷笑：“应该是那几位长老发现宋文堂在整个古玩圈里的风评远远不及文贵大哥，怕请来的名宿里有人暗中支持他，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
“没错，”文斌赞同道，“不过这样也好，实实在在的斗宝决胜负，我还真不信文贵大哥会输！”
这次的斗宝大会没有给受邀前来的宾客们设置坐席，而是在别墅最中间空地的四周摆放着零星的成对桌椅和餐台，颇有点酒会的意思，比之以前各种充满了传统风格的世家活动来显得更加年轻化。中间摆放6件珍贵古玩的场地外围用栏杆分割开，只有11位评委可以进入，其他人则可以围在栏杆外，或是登上二楼，居高临下观看。
我抬起头，发现文贵大哥和宋文堂两人正站在二楼栏杆旁，隔着放置古玩的场地两相对峙。文斌带着我来到文贵大哥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贵大哥冲他笑了笑，又扭头跟我打了个招呼：“太叔兄弟，大恩不言谢！我保证，最后不论谁坐上族长的位置，你都一定是我整个宋家的朋友！”
我耸了耸肩：“别想那么多，斗宝结束之后再说！”
文贵大哥点点头，神情重新严肃下来：“我听说宋文堂今天拿出来的东西里，两件都是先前的旧藏，只是最后新收来的那一件，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
文斌沉吟：“旧藏的话，上次五大世家斗宝上宋文堂已经拿出来过汝窑文房四件套，那么这次能够资格拿出的便只有晋代青瓷执壶和唐代夹纻工艺的脱胎佛像残件。”
文贵大哥接茬道：“我手里的三件东西除了原本收藏的战国彩漆木屏风之外，剩下的就是新近买下的古碑拓片以及子乍弄鸟尊。在六件东西里选前三的话，宋文堂的晋代青瓷执壶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剩下两件不出意外应是我的拓片和鸟尊，就看宋文堂拿出的最后这件东西是什么了。据说那件东西，他也是多方探寻，几乎倾家荡产才收来的！”
文斌也皱了皱眉头：“能让宋文堂如此看重的古玩，恐怕也并非凡品啊！”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宋家的主持人走到中间空地上，宣布斗宝大会开始。
没有繁缛的礼节，主持人简单介绍了受邀前来的诸位评委之后，便将覆盖住展柜的绒布一一掀开，请各位评委上前查看。
随着6件稀世珍宝出现在众人眼前，现场顿时响起了持续不断的热烈议论声。原因无他，实在是这几件东西太过珍贵和出色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宋文堂带来的第三件古玩竟是一件金器。我带着些许好奇走下楼去观看，发现那是一只高10公分，口沿直径超过12公分的硕大金杯，金杯表面布满繁复细密的花纹，两条螭龙的身躯盘绕相视突出于花纹之上，最终在金杯两侧探出头来，血盆大口咬住杯沿，形成了杯的双耳。整个金杯造型高古，纹饰风格更是带着一丝明显的少数民族风格。
这件东西我一看见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仔细观察后则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金杯的制作年代恐怕不会晚于南宋，少数民族的纹饰风格更是明确无疑地显示出其恐怕是地方政权与中央间文化物质链接的重要体现，必定弥足珍贵！
这件金杯的价值恐怕和子乍弄鸟尊不分伯仲，文贵大哥能胜吗？我立刻仔细观察起场上的其他几件古玩。
不得不说，若没有那只螭耳金杯在场，文贵大哥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
在场的古玩当中价值最高的当属宋文堂拿出的东晋青瓷执壶，这件东西可以说标志着整个陶瓷艺术史当中的转折点，因为从东晋开始，盛行于汉代的釉陶才终于转变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瓷器！同样的东西只在姑苏博物馆的藏品当中有一件，宋文堂手中的则是第二件。
除此之外，价值次之的则是文贵大哥重金收购的拓片。我先前并不知晓这幅拓片的具体内容，也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拓片能够价值数亿，然而亲眼所见后，真是大大吃了一惊！
那竟是一副宋拓唐刻《兰亭序》的拓片！
《兰亭序》为书圣王羲之的代表之作，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相传其真迹随唐太宗葬入昭陵，现在存世的版本极多，皆为历代摹本，却不知保存了几成真迹的神韵。
但文贵大哥天价求购来的这幅拓片上不仅有多人题跋证明起为宋拓，碑文上更是有着“贞观十五年”的记述，证明此碑文是在太宗在世，《兰亭序》未散佚之前所刻，几乎可以说是现存的版本当中最接近原作的！书画向来是古玩收藏当中的老大哥，这幅拓片虽不是书画，但其含义是相同的，价值之高无法估量！
而原本价值排第三的古玩，则毫无疑问是我从伦布朗基金会换回的子乍弄鸟尊，其制作工艺和艺术水平代表了春秋战国时代青铜器的巅峰！另外两件漆器虽然也极其珍贵，却没有前三者的重大象征意义。
但现在宋文堂却又拿出了一件足以和子乍弄鸟尊比肩的螭耳金杯，让这场斗宝的结果再次变得难以预料起来！
我不由得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等待着几位评委的最终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