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有罪’
车前一丁2019-03-20 21:203,185

  十年的时间,很长了。十年前的张萩还是个年才二十的小伙子,同现在的李盗酒一般的年纪,但他那个时候已经对刑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案子钻。以至于令他错过了十年前那一桩动静不小的案子。

  但,案子是过去了,那些八卦新闻却因为口口相传,时不时地飘入了耳中来。

  听说,敦亲王妃的母家一夕之间便没了,而她也自缢了;听说,敦亲王疯了一般到处找那个多年前被赶出王府的小侍女。然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听说而已,过后便忘记了。那个时候的他,并没有想着去探一探其中的究竟,为什么声名显赫的陈府一夜之间就没了?为什么好好的敦亲王妃会自缢?为什么李欢庭要找一名多年前的小侍女?

  而时隔多年,在这个落着小雨的秋日午后,他在当朝吏部尚书的嘴里,听到了答案。

  如果,那个向崇奉帝建议以陈家满门平息天下怒火的人就是李欢庭呢?如果,陈家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李欢庭不仅没有帮自己的妻子,反而推波助澜加速了陈家的灭亡呢?

  那么,以嘉禾郡主外孙女那样高傲的脾性,与李欢庭同归于尽,就是她最好的归属。

  脑海里想着这些肯能性,张萩没再开口,静静地等着老人歇息过后再缓缓地开口。

  “当时的陈尚书刚刚回到皎城,便被官府的人拿住,不由分说押到了提刑司,一顿毒打下来,等到崇奉帝召见他时,已经口不能言,意识涣散。提刑司的人问什么,他都应答是!”何珏说到这里,眸子里又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抬手一捶旁边的桌案,愤愤地道:“也怪老夫当年错信了那畜牲!”

  张萩听他说到这里,稍微一想,便知道何珏口中的畜牲指的应该是刘苟。果不其然,何珏接着说道:“当年老夫还是吏部一个小小的库吏,于朝中的事并无发言权,对于陈家的事也曾疑惑过,也曾找了那刘苟来问。刘苟对着我指天发誓,又将那陈天涯贪污渎职的罪证一一摆出来,我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人再次端起凉茶灌了两口,将满腔的怒火勉强地压了下去,才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升任了吏部尚书,当时刘苟因为一桩旧案被人参了一本,卸了提刑司的任。那日他在我府上吃醉了酒,又说起陈家的案子,老夫才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他受人指使给陈家布的一场局!”

  他说到紧要关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雨帘,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张萩一直注意着何珏的神情,看到他眼中漏出来的些许的痛惜与悔恨,看到他微微抽动的面颊上布满的皱纹,心中明白,这个老人,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五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吏部库吏到吏部尚书,对于李盗酒这种皇亲国戚来说,只不过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可对于处于名贵中下流的何家来说,何珏能够倚靠的,只有他的几个女儿。

  何微雪嫁入了蒋家,何月华嫁入了洪家,与这两两个大家族结了姻亲,何珏的攀升之路就变得简单许多。可现在,这两个用自己余生幸福为父亲奠定了大好前程的女子,已经归于尘泯于土了。

  “刘苟毕竟是贱内子侄,老夫虽然知道了内情,可还是犹豫了很久。毕竟陈家的事是先帝亲自下的命令,其中牵涉太广太杂,老夫也不知道背后指使刘苟的人是谁,实在不敢妄动。直到……”何珏再次开口,那苍老的面颊微微抽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令他恐惧的事,搁在桌案上的五指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了身体的颤动,却没能将声音中颤意隐去,“直到先帝找到了我,以让蔻珠入东宫的条件,要我牵头为陈家喊冤。”

  这些年,他一直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生怕被人窥见之后,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同时,他也怕面对自己的女儿,面对那个昔日荣宠集一身此刻却独坐幽宫的女儿,因为当年,他会答应崇奉帝为陈家伸冤,除了心中的愧疚与正义,还有那一点自私!

  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接连送出去了两个女儿后,终于将第三个女儿也送进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陈年旧事,对当事人而言是惨痛的教训和无尽的悔恨,可对于旁观者的张萩来说,却只有深切的震惊。

  “你的意思是,五年前杨有善和您为陈家翻案,是受了先帝的指示?”一向心淡如水的俊美男子在稍微的细想之后,一双细腻如墨的眉轻轻地拢了起来。

  岭南数百灾民加上陈家上百人口的死,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会有好事者将其引咎到君王无德之上,不论是青史留笔还是民间传言,都会是崇奉帝数十年开明之治中的败笔。君王痛下决心,祸及陈家满门,为的就是稳定天下民心,让老百姓看到钧天的朝廷是天下百姓的朝廷,不为百姓办事的朝廷命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权势滔天,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无论岭南那一场天灾还是陈家满门的人祸,都将被时间淡忘,可皇帝让普天百姓看到了公道与希望,看到了这个为民为国的君王!

  可若是陈家上百人口是枉死的呢?那个贪墨渎职视老百姓命如草芥的陈天涯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呢?如果害的岭南灾民含恨而终的凶手另有其人尚在朝中逍遥呢?

  那么所谓的开明与睿智,也就都成了暴戾和刚愎。人们只会认为皇帝无能,不会觉着他是被佞臣蒙蔽,更有甚者,会有人怀疑他是故意杀死陈天涯,故意用那岭南数百人的性命换取民心!

  当一件事的弊端远远大于他所带来的利益时,又或者说毫无利益可言时,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可当年的崇奉帝,却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让各方的损失都减少到了最小。他站在孤高的险峰,不得不在意四面的风云,不能堂而皇之地为陈家平反,所以他选择了杨有善和何珏,让这两个耿直的人做那把逼迫着他向前的剑,逼迫他为陈家正名翻案,为那些枉死的老百姓惭愧后悔!

  洪家与张家是一条船上的,张家与蒋家在朝中又是死敌,何珏同时与这两家作了姻亲,如果再加上何蔻珠入主东宫,这三方势力形成的平衡就是他最有力的保障,哪怕是李欢庭也未必敢轻易动他。至于杨有善,他本就是岭南人,又是从岭南搬迁至皎城的孤人,在朝中无权无势,唯一仰仗的就是皇帝的赏识和一腔热血一条性命。

  崇奉帝挑选这两个人为陈家翻案,何其的明智。

  “明面上,先帝迫于我与杨主司的压力,将这桩案子交给了杨主司去查。可实际上,他早已经得到了确凿的证据,当年在陈家地下密室发现的那些银子,乃是敦亲王妃利用身份之便得来的非法之物;而当年被户部尚书陈天涯私吞的那五十万两赠灾银子,早在运送往岭南的途中,因为被山匪追赶堵截,导致尽数倒进了滔滔南河之中!”

  时隔十年,那桩陈年案子的真相在老人口中缓缓道出,充满了唏嘘与惋叹:“当年,陈天涯在提刑司受刑时,得知了岭南数百灾民的死亡和陈家被灭门的消息时,万念俱灰,就只说自己有罪。所有人都说他是罪有应得,直到五年后真相浮出水面,众人才恍然明白陈天涯口中自己的罪,究竟是什么罪!”

  张萩没有见过陈天涯,但他见过陈昭宥。那个身穿黑红捕头服饰的小小差役,走街串巷的时候腰背笔直神情严肃,面对那些为了鸡毛蒜皮喋喋不休的‘刁民’时又是那样的有耐性。他能够想象,培育出这样一个小小捕头的陈天涯是什么样的人,也就能够明白十年前他为自己负在肩上的‘罪’究竟是什么罪。

  是能力有限不能将赠灾物资送到岭南致使数百灾民惨死的罪,是堂堂七尺男儿还得高堂妻儿无辜受连阖族遭祸的罪,是没能为这世间众生榨尽自己最后一丝能力的罪!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地开口问道:“指使刘苟的人是谁?”

  何珏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问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叹道:“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些,至于先帝如何查得陈昭宥的冤屈,他不曾说,我也不敢过问。至于指使刘苟的人,我也没有多问。只是在那件事之后,朝中的官吏便换了一批。”

  张萩定定地看着何珏,似乎想要确认他的话是真是假,只是那张面皮起了眼中褶子的脸上,只有对往昔的无限慨叹和懊悔,实在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他知道,何珏能够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这么多事,已然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来压制对自己的怨恨,再追问下去,只怕这位濒临崩溃的老父亲会跌入阴暗的深渊。

  想到这里,他起身抬手揖了一礼,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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