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浅不等近前来,便急急地道:“大哥,要紧事。”他的目光掠过跟在言若公主身后的薛涛,眸中寒光一闪而逝,又重新回到了正题上,“预备营的弟兄们抓到了一个探子,看样子,像是从弦月来的。”
一听这话,寒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薛涛。后者摇头表示不知情,“我爷爷与父亲都是主和派,如果是主战派的探子,是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寒诺没再说什么,同李言若说了一声,便率先同寒浅先去南苑。一面走一面问:“人在哪里?”
寒浅紧跟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被发现时便服毒自尽了。”
寒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如何确定身份的?”
在兄长的注视下,寒浅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弦月国的探子是我胡诌的,就是想试一试那薛涛的态度,看看她来皎城,究竟怀揣怎样的目的。”
寒诺与他一处长大,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当年,寒浅父亲寒烈奉命支援绝谷,本是可以一举制胜,却不料因为中了弦月的蛊虫,从而导致神智尽失,下达了一系列错误的指令,导致随去的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若非蒋言率领蒋家军队及时赶到,绝谷几乎就要被攻破了。
而当时率领军队在绝谷与之交战的,正是薛计。
绝谷战败之后,薛计在三国会盟中自断一臂,而太师为了钧天的长治久安,对于此事便不再追究,而寒烈夫人难产而死,寒老太师为了安抚战将在天亡灵,将寒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他并未向寒浅隐瞒其父身死的真相,也没有限制他上战场。
这些年,寒浅一直待在皎城,宁负纨绔之名。人人都说他是最没有出息的寒门儿郎,可又有几人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挣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恨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战场上腥风血雨更能唤醒心底最原始的仇恨;他不敢,也不能上战场。两国和平是多少将士拿性命交换来的,怎么能因为他一人而毁于一旦?
更何况,当年寒烈虽然是被蛊虫操纵着下达了错误的指令,可那些将士还是因为他无辜枉死的。父债,子偿!他又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军中儿郎,面对那些枉死将士的子孙?
寒诺不动声色地转身往院子里走,入了书房落坐,方沉吟道:“我不会在皎城留太久,爷爷再怎么老当益壮,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能歇着便歇着了。军饷一案虽然能了结,但兵部与户部经由变动,肯定会乱上一时半会儿,这后方,还须得你来看着。京畿预备营的活也不轻松,那些王孙子弟虽然没个正经,但一旦开了窍,将来或可为朝堂肱骨,皇上将预备营交给你,一则是对寒门的信任,第二个也是担心寒门朝中无人,会再有贪污军饷等不利寒门的事。”
“大哥所言,寒浅都明白。”寒浅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从案上推到寒诺跟前,“北营的弟兄们发现那探子身手不错,本来是要将他留下盘问,却不曾想那人竟然当场便服毒而亡。这纸条用油纸包着,藏在腹中,是刨开尸体后才得到的。”
“将信息藏于送信人的腹中,要取出来送信人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死士须得花费打量的时间精力去培养,轻易不会派上他们。”寒诺一边说,一边将纸条拆开,“是谁想到刨腹的?”
“元致远。”
听到这个名字,寒诺忍不住抬头看了寒浅一眼,像是在向他确认信息的真假。能想到刨腹取信这种法子的,非是从事信息传递的老手无法做到,他实在很难将那个咆哮宪司堂的人同一个老练狡猾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寒浅也是一脸不想相信的神情,“自从元范下狱后,这小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一众纨绔中脱颖而出,若非对他从前太了解了,我都差点将他的名字交给吏部尚书了。”
“元家就他一个独子,如果他再不上进,就但真完了。虽说他背后这人了不得,但也要他自己有一定的头脑,肯虚心听谏,才能举一反三。”寒诺垂眉,一个字一个字地检阅着细绢上的内容。
寒浅问:“大哥以为,是谁在指导他?”
寒诺头也不抬地从抽屉中翻出一本册子递到他跟前,示意他看看,“这是他送到提刑司来的账目,这些漏洞连我和李盗酒都没有看出来。整个皎城,能看出其中猫腻的,除了做账的那些人,应该没有几个。”
寒浅低头翻了翻,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张萩!”他想起刚才在门口碰见的男子,虽是满脸温和的笑,但那笑容却总给他一中寒冷的感觉,好像随时会吃人一般。
“此人心计在李盗酒之上,手段也比他狠;李盗酒尚且留有几分人性,可对于张萩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李盗酒是利用死人,而他是设计让活人变成死人。”
寒主司与世子爷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足以见那张萩有多难缠。当然,这一点,一直待在皎城的寒浅是早有体会,并不惊讶。
“纸条上的字都是密码,需要找到密底,否则就是一张废纸。”寒诺将纸条搁在桌上,手指缓缓地敲击着案头,“按理来说,即便信息泄露,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而且,预备营的人只是起了疑心,只要搜不到信,自然就会放人,这人为何要自尽的这么干脆?”
寒浅问:“大哥可还记得,当初在杏子街刺杀莲儿的那个刺客?”
寒诺点头。那视死如归的眼神,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名探子的舌头也是被人拔掉了。”寒浅道:“你说,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你的意思是,探子是蒋言的人?从北面来,绝谷……”寒诺沉吟到此,手上动作忽的一顿,抬眼死死地盯着寒浅,“蒋言手握绝谷驻兵的兵权,以死士来传递绝谷军情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即便是落到了预备营手中,只需要解释清楚,谁人敢为难?”
“如果,死士不是蒋言的呢?”寒浅声音冰凉,大胆揣测:“在蒋允北暴露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竟然和洪家还有联系;而且,他的手上,为什么会有生死蛊?他又是如何懂得种蛊的?”
如果说,蒋允北在绝谷一战中,与弦月有了往来,这些年一直与那边保持联系,成为他们的内应?如果说,这些死士并非受蒋言控制,而是为蒋允北所操控?如果说,蒋允北杀死蒋凤鸣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护国公府垮台?
寒诺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些如果,太过于大胆,也太过于危险。因为一旦这些如果成了真,那么眼下的绝谷,便是修罗场炼狱关,随时可能被战火摧毁!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纸条,快步出门。木门刚刚打开,言若公主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我、我是来给你们送茶的。”李言若有点手足无措,托在臂弯里的托盘好似也生了刺,扎的她浑身不安。她没有忘记,曾经躲在门外偷听寒老太师等人谈论军情,被发现后罚跪了半个时辰,那一次,谁也没有替她求情。
看着她满眼的惶恐不安,寒诺心头一软,连忙将满脸的冷漠一收,微微笑道:“没什么是殿下不能听的。”
听到这句话,李言若稍稍地松了口气,只是心头仍旧稍稍有不安,“我也没听多少,只是听到寒浅说生死蛊,曾经也听见杞爷爷提及过,是谁中了那蛊?”
寒诺默了片刻,还是如实道:“何四妹与洪宇。”
李言若十分不解:“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寒诺道:“此事说来话长,微臣眼下有要事去办,若有空再向殿下解释。”他往外行了两步,又回头说:“此事何四妹并不知情,殿下若是想要知道更多,可以亲自去问世子。”
李言若点了点头,叮嘱道:“你早些回来。”
寒诺应声而去。
寒浅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瞧了瞧还呆站在廊下的言若公主,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寒浅。”李言若头也不回将人唤住:“知道四姐现在在哪里吗?”
寒浅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着问:“殿下是想将实情告诉世子妃吗?”不等人应话,他又道:“世子一早就知道了此事,但是却苦心孤诣地瞒着世子妃,而且一直在设法寻找解蛊之法,若是告诉了世子妃,无非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李言若回头冲他笑了笑,只道:“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是否平安。至于她中蛊的事,我相信李盗酒一定能处理好的。”
寒浅下意识地点头应道:“得嘞,小的这就令人去查。”一句话说完,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言若公主。立在他眼前的女子蓝衣白衫,鬓发一丝不苟地盘着,手里捧着个小托盘,亭亭玉立,恰似翩翩佳人。
这还是那个他所认识的言若公主吗?还是那个人人忌惮的小魔头吗?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学的成熟,稳重,收心敛性,温和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