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毕竟是久经商场的人,须臾间已经反应过来,他已经顾不上去管李盗酒如何出现在这里,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众人。他缓缓地抬了抬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起身将一旁的蔡防拉着坐下后,才问李盗酒:“世子刚才说你我商议定了,可有证据?”
李盗酒含笑看向蔡防,后者冷冷地道:“在开会前,老夫已经见过了世子,洪当家所说的数值与世子所说的数值一个子儿都不差。”
洪钟道:“那个数值,是老夫通过计算各家一年利率,取十个百分点所得出来的。你们大家同在楼中,只怕被世子诓骗了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你们的利润,再稍微动一动脑,何愁得不到这些数值?另外,这些数值是老夫从绝谷开战伊始便开始请人计算,焉知不是他们透露出来的?”
众人一听这话,原本被蔡防带起来的激昂情绪也渐渐褪去,细细地分析洪钟话中的真假。
“照洪当家所言,洪家一年的利率不过区区一百万?”在这一片静谧中,李盗酒嗤笑的声音格外突兀,“洪当家是把在座的都当成傻子了吗?”
洪家作为钧天首富,每年上贡给朝廷的税赋都不止区区一百万,在座的人当然不是傻子,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洪钟慢条斯理地道:“洪家的利率自然不止这一百万,可世子别忘了,头前军饷一案是我洪家掏出五十万两填补的亏空,逢年过节我洪家没少向朝廷上贡,那些难道不是银子吗?”
李盗酒将脑袋往椅背上一搭,没有接洪钟的话,只是缓缓地道:“崇奉三十五年,你们洪家在栖霞山发现了矿物,立即以各种名义将附近的人群驱走,开山采矿。现如今,单单是这一笔收入,年利率都是数十万;同年你垄断了所有海上运输、玉石瓷器古玩书画;崇奉三十七年,你前往蜀中召集绣娘,自立了高原秀坊,囊尽各大名秀……”
众人只知道洪家商铺遍布全国,各行各业都有,却也没有如此全面地去关注这些。此刻听李盗酒一一说来,心里都是一阵激荡,对于‘家大业大’这四个字,有了重新的认识。三两个邻近的便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纷纷。
从始至终,对于李盗酒的出现,洪钟除了在一开始表现出一瞬的惊讶来,都是一副平和淡然的神态,可他的心里,分明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座的众人,知道自己必须设法扭转眼下的局面,否则一旦这些人出了这个门,他洪家在钧天商行的声望将会一落千丈!可他心里盘旋良久,也始终没有想出什么两全之策来。
默了许久,洪钟这才缓缓地开口,说:“世子费尽心机挑拨离间,无非就是想要我洪某出这一百万两罢了。”
李盗酒微微一笑,“从一开始小爷就同洪当家说的很清楚了,是你一意孤行。”
“既然如此,这一百万洪某出了便是。”淡淡的一句话出口,洪钟不动声色,却在屋子里引起不小的反响。
纵然富可敌国,可要拿出一百万两买个好名声,在场这么多人,自认能做到此举的少之又少。
他答应的如此爽利,世子爷也十分干脆,起身抱了抱拳,说:“洪当家大义,小爷回都之后,必定向圣上进言,赐高原洪府一块‘义薄云天’的匾额。”
洪家世代为商,虽说到洪钟这里才爬到顶端,但从前与朝廷合作不少,更曾得崇奉帝亲自驾临,对于这样一块匾额,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当着众人的面,洪钟少不得道了一声谢,又同众人道:“此事已定,各位老板还请四楼大厅用餐。”又看了一眼蔡防,随后同李盗酒说:“还请世子留步,商议一下对接事宜。”
洪家毕竟还是商行的领头人,即使洪钟曾经有算计人的想法,如今肯出了这一百万两,免除了众人掏腰包的顾虑,这些人还是愿意以他为首。听了这话,纷纷道了谢,便往外出去。唯有那张怀临走时,上前来同李盗酒揖礼,笑说:“不料竟是世子,先前多有得罪。”
李盗酒听他话说的恭维,脸上的笑容与之前可没什么不同,也抬了抬手满面歉意:“形势所迫,还请张兄不要介怀。”
两人本就是君子之交,张怀又并非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当即也便一笑了之,出去了。
待到众人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门一关上,洪钟便缓缓地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可但真是好手段。”
世子爷大大方方地承了他这一声赞,在长案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两个人遥遥相视一笑,“与洪当家打交道,可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怎么能从您的口袋里掏钱呢?”
一百万两银子,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洪钟是钧天首富的同时,他还是一名商人。作为一名商人,最注重的便是诚信与威严,今日在场的商户来头虽说不大,但众口铄金,一旦他们洪家的招牌掉了,也就彻底完了。他看着对面刚刚给了他一闷棍的青年男子,枯瘦的面颊上笑容更盛,语调悠悠地道:“事已至此,老夫已经是骑虎难下,世子是否可以告知,您是如何拿到那些数值,又是从何处得到我的手令混进洪通酒楼的?”
李盗酒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口,笑道:“洪当家就不怕我说出些不利于你的言论?”
洪钟坦然道:“现如今绝谷开战,世子想要整垮我洪家,皇上是不会答应的。你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银子。一百万两到了你手里,用多少到边关战事上也都是你的事了。世子在我洪通酒楼耍了这么一场大戏,若是不说出来让人知道,让我们这些老匹夫捶足顿胸,岂非白费了这么机巧的心思?”
“还是你懂小爷!”世子大大方方地接受着赞赏,歪着头想了想,才慢慢地说道:“洪当家不是一直在找您的女儿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这么一句话,洪钟立时明白过来,“是七七在帮你?”而这句话一出口,他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神情变得十分古怪。枉他这一生家财万贯,立于绝大多数人之上,膝下却没有个亲生的孩子。可即便他曾经利用过她,也曾经被她骗过,可这十数年来的相伴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真心在里面。
李盗酒不置可否地一笑,“小爷我什么时候可以来领银子?”
洪钟默了一阵后,才说:“我万通钱庄各地的存银至多是十万,有些地方小的只有几万。待老夫回府盘查清楚各地钱庄的存银后,会决定动用哪些地方的银子。当然,这些银子既然是运往绝谷的,老夫会尽量挑更靠近绝谷的地儿。不知道世子可算是满意?”
李盗酒大手一挥,甚是满意,起身做了个揖,告辞而去。待他一走,原本该随着众人一起下楼的蔡防突然进屋来,满脸愤懑地道:“这小子竟然敢戏耍老夫,等他出了高原,必定宰了他泄愤!”他说着话,深深地往下一揖,赔罪道:“是我鲁莽,害的洪兄白白损失了钱财。”
“他有心算计,即便不是你,也会有旁人上当,结果都一样。”洪钟与官场中人来往最为密切,对于这些人的心思,自然要比旁人更了解几分;更何况,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秋后算账,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如今朝廷摆明了要对我洪家下手,我洪家数百年的基业,也经不起他们这闷头一棒。老夫是担心,今后他们会故技重施,挑拨个个商行之间的关系,最后渔翁得利!”
蔡防立即道:“洪兄放心,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不会便宜了他们的!”想了想,又道:“老夫这就去安排,只等那李盗酒出了高原地界,立即乱棍打死。”
“蔡兄!”洪钟忙道:“那李盗酒可是敦亲王的独子,打死了他,敦亲王能饶了你吗?”
蔡防冷笑道:“我往千峰岛上一钻,他能奈我何?”
洪钟心道:他是奈何不了你了,只会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我高原来,届时我洪家又往哪里逃?心里如此想,他面上却道:“那千峰岛并非绝对安全之地,想当年寒翼不就带着人上了岛吗?”
蔡防心想也是,不甘地道:“难道咱们就任凭他一个黄毛小子羞辱吗?”
洪钟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在长案上敲了敲,“说到底也是你我大意,若能在开会前通个气,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如今事儿既然出了,权当破财免灾了,今后十分注意便是。”
那蔡防左思右想,也只能如此了。
只说李盗酒一回到自己房间,便看到洪七七拱肩缩背地坐在里头吃茶,立即将满脸阴沉抹开,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猜猜洪老头给了多少银子?”
他那满脸殷勤的的样儿,活脱脱就像是做了好事等着夸的三岁娃娃,惹的洪七七一阵白眼。诚然,她那双被硬生生拉小的一倍的眼,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蔡防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被你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