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行凶,会处于比寻常人低许多的角度?小孩?侏儒?还是无法站立的人?
懂得利用凝冰来破坏伤口,隐藏线索,凶手的头脑,可但真非是寻常人可比的。
“火云已经伏诛,此案到此为止吧。”寒主司轻轻一句话,将这桩案子板上钉钉,不再议论。
方五只是小小仵作,既然上司说案子到此为止,自然也就没有查下去的必要,“那这些证物要写进报告簿吗?”
“不必了。”寒诺道,“案子已经封宗递交了刑部,此时再改验尸报告未免麻烦。”他刚转身,又想起什么,问:“火云用以贿赂鹃儿的银子收在何处?”
方五道:“都在库房里收着呢,没人敢擅动。”他顿了顿,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哪里来的那么大手笔的银子?”
寒诺道:“她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就如今入了王府,皇后要赏赐点钱财,也在情理之中。”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来。
赏赐钱财在情理之中,可那几锭银子,却是丢失的军饷!皇后人在深宫,哪个会那么不长眼,将带有批次的官银送到她手上去?就算真有哪个不长眼的人,可皇后会任由官银流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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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皎城的风向如何飘忽诡辩,艺园的戏腔仍旧华丽婉转,抓人心思。园中老板娘聂三娘在经由王婆之事后,仍旧春风得意,每日笑脸迎人左右逢源;艺园头牌流萤姑娘,仍旧炙手可热,千金难求一嗓子。
以至于世子爷点名要流萤伺候时,聂三娘的脸色比哭还难看,“不是老身不肯,实在是这流萤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逞能;那大夫可说了,女人这点子事,闹得不好是要没命的。”
李世子却不管不顾,往大门口门槛上一坐,一条大长腿直接把艺园的大门给拦住了,谁也不让进。“你当小爷耳聋吗?这声音不是刘颖还是说?好一出《窦娥冤》,没点底气还能唱成这样?”
世子爷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聂三娘:“在这个皎城,还没有小爷抢不到手的人。”
眼瞧着客人被世子爷一条腿拦在门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是不敢往门内迈一步,聂三娘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噗嗵’一声就给世子爷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说:“世子行行好,您这里老身得罪不起,上头那位老身也是得罪不起。可凡事也得讲求个先来后到不是?明儿个,明儿个流萤一整日的时间都是世子的,世子爱听啥曲儿就听什么曲儿,可好?”
她这一袭哭告,到了世子爷这里,就剩下了两个字:“不好!”
聂三娘索性往地上一坐,拿个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泪痕,抽抽噎噎地道:“老身这是小本生意,世子又何必故意刁难?”
李盗酒外头撇着她,笑道:“三娘,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姑娘一枝花呢?哭的梨花带雨小爷就能饶了你吗?”
聂三娘立即收了声,拿帕子往他身上一搭,骂道:“小没良心的,平时你哪次来妈妈不是向着你的,多少次姑娘给别人包了,还给你硬抢回来。你就帮了妈妈这次怎么样?还要妈妈把命搭在你跟前,才肯吗?”
李盗酒笑道:“那白花花的银子倒进妈妈口袋的时候,妈妈怎么没说麻烦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的起劲呢,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人来,看也不看就往里面走。李盗酒一抬脚,直接将人绊倒在地。
“谁没长眼,找……”元致远转头一看,骂了一半的话顿时没了声,因为那位没长眼的人,正蹲在他身旁望着他。
“元兄,好巧!”李盗酒夸张地瞪大了眼,将元致远一把拉了起来,还装模作样地为他拍了拍灰尘:“你来这里做什么?”
元致远离了他数步远,没好气地道:“来艺园,当然是来吃花酒的!”
李盗酒一抚掌:“巧了,小爷也是来吃花酒的,可惜呀,今日三娘忒不解风情,分明流萤就在楼上唱曲儿,非说她是病了!”
元致远懒得理会他,兀自上楼去。李盗酒立即跟了上去,也不管一旁女子如何拉扯,只跟在元致远身后亦步亦趋,“看元兄神情如此严肃,想必还在为令尊的事忧心!”
元致远转头瞪了他一眼。父亲被押在提刑司,换了谁能不忧心的?他直接入了楼上竹字号房,刚要抬手扣门,又想起什么,手停在半空中,转头冷冷地瞧着李盗酒。
“敲呀!”李盗酒等不及自己先敲了,还一边道:“你听,流萤的声音就是从里头传来的!”说完,又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婉啭凄然的唱腔停了下来,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世子爷想要听曲,敲门说一声就是了,何苦闹得人尽皆知呢?”
李盗酒听着这声音,满脸讶然地推门而入,眼瞧着歪靠在榻上衣衫半敞的张萩,奇道:“早知道是张公子在这里,给小爷十个胆子,小爷也不敢打扰呀!”
张萩好笑地看着他,“如今知道了,世子要走吗?”
“这哪里成?”李盗酒自来熟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斟了一杯,遥遥朝张公子一敬,“先饮一杯告罪。”随后又拎起筷子扫荡桌上的食物。“小爷早饭都还没吃,就等着来艺园听曲子下饭,三娘却死命拦着!”
张萩看了流萤一眼,后者立即卸下头上的戏装,褪了戏服出外间来,先请元致远入屋来坐,为二人斟酒夹菜,笑道:“世子抬举奴家了。”
李盗酒顺势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几日不见,这腰又细了。”他嘴里包着鸡腿,手里举着酒杯,说话倒还清晰,“何月华死的那么凄惨,作为幼弟,好歹应该放人家回去送殡;张公子也为何老头想一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连送两个,估计不久还要再送一个,有个儿子在身边,也不至于生无可恋,不是吗?”
张萩笑道:“据说令夫人与何家水火不容,世子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赤诚,竟然知道关爱老人了?”
“张公子不是不知道,我那夫人心肠软,便是路边一个老头摔到了还要扶起来送人回家;何家是不曾厚待她,好歹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论起嘴皮子功夫,世子爷自认不会输,“更何况,何老头千万般的不是,手里毕竟还管着吏部,将来小爷要入朝廷就职,还不得他给我递个推荐信不是?”
张萩笑道:“世人常说世子的话十句有九句信不得,在下看来,恐怕一个字都不能信吧。前些日子风雨满皎城,都在说世子暗恋后母,与世子妃夫妻不和,为了这个,世子妃还赌气离开皎城,便是回来也住到了寒府。世子为了劝回世子妃,才杀了新入府的小妾,还是没能挽回世子妃的心。”
李盗酒一口酒呛入了咽喉,咳了数声后,抬眼直直地盯着张萩,“张公子远游在外,对皎城的事竟然了若指掌,小爷佩服!”
张萩起身穿衣绑发,也行到了桌边来坐下,回望着李盗酒,“并非在下神通,而是世子爷名声在外,可不止皎城在传这些事。”
李盗酒罢了罢手,一脸不好意思,“让张公子见笑了。”顿了一下,他又转了话锋,问:“那么,张公子究竟把何乾带到哪里去了?”
张萩没理会他,转身去问元致远,“寒诺如何说?”
元致远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先看向李盗酒。张萩道:“世子并非外人,听听也无妨。”
元致远这才道:“我按照张公子教我的说去,那寒诺果然不曾为难,且收下了证据。这个时候,琢磨着该入宫禀报了吧。”
张萩点头,笑道:“寒主司不似世子这般狡诈,他循规蹈矩惯了,思路有迹可循。只要皇上开口答应此事,所有的罪都在刘六郎身上,届时你父亲便可脱险。”
元致远将信将疑,想了想,还是起身冲着张萩深深揖礼,道:“张公子救命之恩,致远没齿难忘,若是家父能脱险境,保全性命,必定做牛做马报答。”
“我要你没用。”张萩不管元致远脸色尴尬,又看李盗酒:“倒是世子欠我一个人情,有大用处。”
李盗酒扬眉抬眼,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也什么也不想回。
“你利用挽桃一案扳倒蒋凤鸣,才有何微雪被杀、何蔻珠被打入冷宫,何月华才会受尽屈辱自尽;何家的人现在恨不得将你扒皮拆骨,世子爷却如此宽恩,还肯为何珏着想。只怕,他未必会领你的情吧。比如说,如果他们发现何乾被囚禁在流民窟,世子觉着,何尚书会听你的解释吗?”
李盗酒笑道:“张公子可别吓我。何家少爷娇生惯养的很,细皮嫩肉的,流民窟虫蛇狗蚁出没,咬上一口可得没命了。”
张萩道:“说起细皮嫩肉,洪家那小子才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咽气,可是为难死了。世子一向主意多,不如替在下想想,应该把他安置在哪里合适?”
“那可是尊易碎的瓷菩萨,得好好想想。”李盗酒一面笑着满饮一杯;烈酒入喉,灼烧心肺,也令他一颗心渐渐急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