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被告误会一场,现如今误会解开了,各自不再计较,皆大欢喜。可廉府尹的心上,却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而寒主司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蒋允北死了已有月余,若非此番预备营拿到那名探子,谁又会再次想起这个背叛旧主的杀人犯?而且,还是一个死人。而他位在城郊的老宅子,荒芜了数十年,却刚好在他去的时候,也有人去了那里,还将偌大的宅院付之一炬!
而那座宅院中用陶罐装着的婴孩尸骨,更是一个迷。
他一路慢慢踱步而行,回到寒府时已经二更鼓响过。寒府门前府灯孤高,拉长灯下人久候的身影,一旁的花丛中蝶舞翩跹,金桂暗暗飘香。
“大哥,你没事吧?”寒二公子在微凉的夜风中迎了出来,关切地将自家大哥上下打量一番,心有余悸,“看他们来势汹汹,还以为你真的犯了什么事儿呢。”
“我能有什么……”寒主司一个‘事’字还未出口,发觉寒浅话中不对,挑了挑眉,“这么说,下午我被那些人带走的时候,你看见了?”
“看见了。”二公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紧急为自己辩解:“只是不知道究竟何事,生怕一冲动坏了大哥的好事,所以没敢出声。”在寒主司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没底气。一脚踏进了大门,便又献宝似地说道:“不过,我留在现场,倒是发现了不少事。”
无论是要调查那些婴孩的尸骨,还是起火的原因,勘验第一现场都是首要的。可他少有在皎城露面,更不曾和这些商家打过交道,当时钱万里等人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即便亮出自己身份,也不定有人会信;可寒浅不同,他时常混迹皎城,出入各种场合,那些人只听说过寒门长孙,与寒二公子却是十分熟络的。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人又岂敢将人带去见官?
“这件事我暂时给你记着。”寒主司将事情分出轻重缓急,一路快步往南苑行去,“若你查出来的消息抵不了犯的错,就数罪并罚。”
二公子冒着生命危险看完了热闹,见好就收,连忙道:“户部眼下群龙无首,我就趁浑水摸了个鱼,托人拿了地契簿子来看。那个老宅子是五十年前蒋家买下的,后来蒋言转赠了他的家奴蒋舫,现如今还在蒋舫的名下。只是这个蒋舫三十年前便已经死了,而他的妻子秦娜也因为生蒋允北难产先他而去。夫妻两个相继去世后,蒋允北被接到蒋家抚养,老宅便荒芜了。因为地势偏僻,很少有人去那座宅子,倒是近年城隍庙搬迁过去后,逐渐热闹起来。据说曾经有小偷去闯空门,出来后便说那座宅子闹鬼,还疯了,众人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座院子了。”
他一席话说下来,沉沉地喘口气,方继续说道:“奇怪的是蒋舫的妻子秦娜。按理说她嫁给了蒋舫,也算是皎城的人,户籍本该迁过来。可户部不仅没有她的户籍存档,连她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可却又有她与蒋舫成亲的记录。”
“户部的前任尚书是谁?”寒诺问。
“那位尚书大人,已经成了一堆白骨了。”寒浅敲敲脑袋,颇为无奈,“姓陈的,当年因为陈家的牵扯,被满门抄斩。”
寒诺冷冷一笑,“三十年前蒋家要想买个宅子不难,可要想迎娶一个没有户籍的女子瞒天过海,恐怕是没那么容易的。掘地三尺也要翻出秦娜的户籍来。”
见他如此重视一个女人,寒浅追问:“大哥,你是怀疑这个秦娜的身份?”
“将婴孩以陶罐封存,如此阴险玄乎的东西,同弦月过的巫蛊之术太像了;加上蒋允北懂得如何种蛊,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寒诺嘴上说着话,脚步却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南苑门口的人影。
寒浅听得认真,不妨他突然停下来,直挺挺地撞在他后背上,还未及抱怨两句,一眼便看见坐在南苑门口的言若公主。
李言若显然是困极了,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脸颊撑在膝盖上便睡着了;一张俊俏的小脸蛋一阵红一阵白,几乎要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身上系着花花绿绿的布裙,但还是免不了将面粉等易污染的东西搞得浑身上下都是。
寒二公子识趣儿地蹑手蹑脚从一旁先行蹭进院子去,却还是将人给惊醒了。
李言若听着张了张眼,瞧见寒诺正向她走来,阑珊灯火映照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似玉树临风。她傻傻地一笑,吐出一句:“真好看。”随即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他:“事情都忙完了吗?”
寒诺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还迷糊着,便牵着她的手回院去,一面应道:“还没。”
被人牵着,李言若的瞌睡醒了大半,呆呆地盯着寒诺的背影,跟着他亦步亦趋。直到进了饭厅,她才后知后觉地道:“这个时候你应当吃过晚饭了,只是我炖了灵芝草,杞大夫说这是能祛疤的,你多少喝一点。”
她说着话,便丢开了寒诺的手,殷勤地去乘汤去了。
八仙桌上放了好几个盅,她一个一个地揭开,揭到最后一个才是灵芝草汤,却发现那汤早已没了热气。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眉眼下垂遮挡住眸中的失落,勉强地笑了笑,“凉了,我拿去热热。”
“天热,吃凉的也好。”寒诺行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碗和勺子,坐下喝了一口。味道不是很好,但也不算难吃,比起下午在蒋家吃的那块橘子,算是人间美味了。
李言若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寒诺对面坐下,几次张了张嘴,话却仍旧没敢出口。
寒诺一碗汤吃完,见她还未开口,便先道:“明日是六月初一,民间有回门一说,虽说皇室没有这个讲究,但殿下入寒府时,各宫娘娘也送了厚礼。”
李言若双眼一亮,又听见寒诺继续说道:“皇上准许我的假期还有,寒孚已经将东西都备好,明日一早,臣同殿下一道入后宫,给各宫娘娘请安。”
李言若猛地点头。
寒诺往外吩咐人来收拾碗筷,见言若公主并无就走的打算,他又问:“殿下还有何事?”
李言若把脸一红,只等青瑶红霜两个人都下去了,方低下头,扭捏着道:“麼麼说,要行了周公之礼,两个人才算是正经夫妻。”
寒诺本是要去牵她,听到这句话后,手却在半空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回缩。
李言若虽然低着头,却将他这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心里已经凉了大截,搭在膝上的十指轻微地颤动起来。可每晚入睡和早上醒来时,身边都是空荡荡的。哪怕知道他在忙,知道他是真心娶自己,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从前她是公主,他为臣子,哪怕数年不见,却也并不觉着难熬。可现在她成了他的妻子,成了他最亲近的枕边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反倒是远了不少。
“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忙,没关系的。”她终于将满心满眼的失落压下,冲着灯火中的男子扬起璀璨的笑脸,那张花花绿绿的脸,哪怕是不笑也十分滑稽了,“是我不太懂事。”
她急忙忙地起身,膝盖撞到了桌子腿上,却也咬着牙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寒诺本能地要将她拉住,却徒然地只剩下一只手虚虚地在半空中握着。
‘嘭嘭嘭’
低沉的敲门声将寒主司飞到天际的神思给拉了回来,他循声望去,寒浅正歪靠在饭厅的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说到对公主的了解我肯定不如你,但要说到对女人的了解……”寒浅漫声打趣:“哄女人这件事,是她们需要什么就给她们什么;有的女人爱财,有的女人爱文,而有的女人爱的是人。言若公主嘛,她这一生什么都不缺,就缺一颗定心丸。从前你处处护着她,又远着她;现在你娶了人家,却又晾着人家。人人都说寒门战将是没有弱点的,可你们一个个的,弱点那么明显。”
“等你哪天有了心上人,再来同我谈这个问题。”看好戏,尤其是看寒门长孙的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还是说,你是希望我替你指一门亲事?”
寒浅连忙高举双手告饶:“您不说还得靠我守着后方吗?娶妻生子多累赘?”
寒诺笑道:“我相信你能兼顾。”他上前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一副任重而道远的神情,“寒门传宗接代的重任,很可能会落在你的身上。”
寒浅吓得双腿一软,顿时矮了一截,满脸苦涩,“大哥这话就不吉利了,有你在哪里用得着弟弟?再说如今夫人都还在呢,说不定……”眼看着寒诺擦身出门,他后面的话也没继续往下说,只是回首看了看满桌佳肴,摇头叹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