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公主回门是大事，本该由中宫皇后主持，奈何张皇后因为小产休养中，故而接待公主与驸马爷的重任，便落在了静贵妃梁良的身上。颌宫妃嫔都畏惧言若公主，轻易不敢触其锋芒，唯有一个熙贵人既不惹她，也不怕她。
是以，言若公主携带驸马入墨宫时，偌大的殿宇中，只有静贵妃与熙贵人在。
静贵妃在宫中一向是以皇后马首是瞻，李言若与皇后的隔阂非是一两日才形成的，加上前有慈庵刺杀的事，更是结下了难解的梁子。两人都深知这一点，却又不点破，决口不提皇后，只将众位妃嫔送来的礼物给一一拿出来请公主过目。
李言若大大方方地收下，也叫剑竹拿来了回礼，各自客气一回，便再无话可说，静静坐着吃茶等皇帝下早朝。
她们无话可说了，熙贵人却缓缓地开口，笑道：“听说公主成亲那日还出了乱子，我二妹在御前告了御状，却当着众人的面从云中龙凤的废墟上跳了下去？”
李言若并未亲身经历此事，也只是时候听剑竹提起当时的情况，终究是不知道详细的内里，不便开口。
寒诺起身禀说：“确有此事。”
何蔻珠闲闲地将目光落在了地面，手里捧着一盅茶，正无意识地用茶盖荡着茶沫子，“二姐出事前，一直和何四妹待在一起，如今她死了，何四妹人呢？”
寒诺如实道：“何月华是自尽身亡，世子妃与此事并无干系，故而提刑司没有控制、监视世子妃的权利。”
“按照寒大人的意思，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算了？”何蔻珠同寒诺说话，目光却慢慢地将移到了李言若的脸上，两弯黛眉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究竟是没有权利，还是碍着某些人，而不得不徇私呢？”
何四妹是敦亲王府的世子妃，而敦亲王世子李盗酒与言若公主一向交好，寒主司又迎娶言若公主为妻；何蔻珠话中的某些人，自然不言而喻。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李言若更是成了精的，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熙贵人倒是提醒了本宫。”言若公主柔柔地笑开，眸中好似装了星子，璀璨生辉，连说话的语气也轻柔婉啭起来，“何月华在我寒府的日子里，吃穿用度、一应的药材开销都是我府上出的，虽然在熙贵人眼中这些银钱算不得银钱，但我寒府一向清贫度日，这一笔开销也够府上一个小厮一年的月钱了。不知道，该找谁报销呢？”
“公主一向牙尖嘴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从前我还信不真，现在看来传言果然是真的。”何蔻珠微微一笑，“二姐虽然是何家人，但她早已嫁入洪门，虽然这点银子我何家确实拿的出来，但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洪家家大业大，相信一定会加倍赔偿公主的损失。”
李言若笑道：“熙贵人也会说何月华是嫁出去的人，你们连替她付点银子都是越俎代庖，如今反倒要跃过洪家，来向我寒门兴师问罪。知道的说是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贵人是故意要与我寒门过意不去呢。”
李言若这两席话一说出来，倒把在场的众人都说愣了。从前言若公主刁蛮，那是真的蛮不讲理，也不会如此拐弯抹角。现在，反倒是学会在文字上下功夫了。
何蔻珠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挪到了寒诺的身上，仍旧笑开，“寒大人娶了公主就是不一样，凡事有人撑腰了。”她闲闲地吃了一口茶，方继续道：“不过也是，毕竟公主是君，大人是臣子。这身份地位不等，自然不能站在同一高度了。”
寒诺只是笑笑，李言若也只是笑了笑，又转头去同静贵妃说：“时候不早了，皇兄此时也该下了早朝，本宫先过去等他。静贵妃要一道去吗？”
梁良知道她不过是客气一句，人家兄妹团聚，自己去了也不招人待见，便笑道：“公主见谅，如今宫中事务繁多，本宫就不去了。”又望向何蔻珠，笑道：“熙贵人倒是闲着呢，不如让她陪公主一道去，路上也好说说话。”
李言若为难道：“按照宫规，后妃位份在妃位以下的，没有帝后传召，不得往前番去。熙贵人刚刚提起君臣纲常，自然是时时刻刻将规矩牢记在心的，本宫岂敢让她坏了规矩？”她一句话说完，便向静贵妃微微点头，起身牵着寒诺出门去了。
等出了墨宫，寒诺才轻笑出声，“原来殿下就是这般强词夺理的吗？”
言若公主信誓旦旦：“你说我哪句话错了？”
寒诺笑道：“若是能叫人寻出错来，也就不叫强词夺理了。”
李言若顺手在他掌心掐了一下，愤愤地道：“她不挤兑我，我还懒得搭理她呢。”
寒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让她不能再搞小动作。行了一段路，他才低声道：“何月华的事寒门确实有责任。”
“我知道。”李言若点了点头，虚眯着眼往后望了望，“其实我挺羡慕何蔻珠的，她们姐弟自幼一块长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虽有皇兄，到底比不得普通人家。四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希望她们能将她当做一家人的。就算明知道何月华之所以同她说实话，是因为她没有何家人那么重要，她还是舍不得放掉这一点仅存的温柔。”
她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何蔻珠的心肠不算坏，也正因为她不够坏，才会落到这个下场。就算她知道了何月华自杀的真相，还能去找洪家报仇吗？曾经的她和张皇后，是最体贴皇兄的。如今张皇后已经被禁足，皇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知心的人，但愿她能早些走出来。”
寒诺侧头看了看她，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一道至内书房，只见书房的门紧闭着，徐福守在门口。
见到二人来，徐福连忙上前来行礼，说：“殿下可算是来了，皇上正在里头罚太子呢？”
李言若长眉一眼，“阿哟又闯什么祸了？”
徐福道：“今儿个早朝上，圣上提及两年前曾经给廉大人去过信邀他重返朝堂，只是信送出去后如石沉大海。而廉大人回说根本没有收到回信，圣上便命人彻查此事，还要查办沿途的信驿。太子殿下便自个儿招了，说当年是他觉着好玩，便要亲自去送信，结果半道上被人截住，信也弄丢了。”
他越往下说，言若公主的脸色就变得愈发难看，等一席话说完，人已经完全退到了寒诺的身后，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既然皇兄在忙，那咱们就改日再见！”
言若公主准备脚底抹油，谁知刚刚转身，便听到身后大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徐诚的声音传来：“圣上亲公主又寒大人进去。”
李言若吓得双脚一软，整个人都攀到了寒诺的身上。
寒主司何等聪明，只看她这幅样子，便知道太子丢信的事，肯定与她是脱不了干系了。他也不拆穿，只是扶着她站好，牵着她进门去。
书房内是万年不变的陈设，高案后头坐着文成帝，一旁立着徐公公，下方跪着顶书的太子李愧。
一听到脚步声，太子立即转头冲着寒诺喊：“姑父救我！”
听到这个称呼，寒诺面上微微含笑，却并不搭太子的话，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皇帝的礼；而李言若早已挣开了他的手，没敢进来，躲在门边探出个头来，活脱脱就是个梁上君子的模样。
“救你？今天谁也救不了你！”文成帝被自己儿子气的脸色发白，说话都带鼻音，“你若是乖乖地供出同伙，朕倒是可以……”
“是姑姑教我的，一切都是姑姑指使我干的！”一听到能保命，太子毫不犹豫地卖了队友，并且还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父皇，两年前我才九岁，要是没有姑姑指使，哪里能干得出那样的事？”
“好你个阿哟！”被出卖的李言若挽袖捞衣入门来，指着李愧鼻子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我从前待你那么好，你不说为我两肋插刀，反倒往我背上插两刀，你这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枉你还是堂堂储君，未来的国君！”
李愧不服气地道：“每次你都说没问题，可每次一出问题都是我受罚！你还是堂堂钧天公主呢，还不是翻墙爬树什么都干！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指使的，当时你还说要带我去擎牙关找……”
他后面的话，因为嘴被李言若捂住了，只能变成呜呜的声音，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擎牙关是什么地方？边塞，两军交战，烽火狼烟之地，言若公主总不可能去那里游山玩水吧？那苦寒之地，唯一能让言若公主心心念念的人，也就只有现如今的驸马爷了。
眼看着两个罪魁祸首内讧起来，文成帝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连连拍了两下桌案，骂道：“你们两个这胆子，差一对翅膀就能上天了！”
言若公主往自己身后瞧了瞧，发现确实差了一对翅膀，十分诚恳地问：“难道说皇兄有办法，让我们长出一对翅膀？我还正想上天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父皇呢！”
文成帝抬手按住自己额角，想要将暴起的青筋压下去，结果还是从齿缝间低吼出一句：“滚出去！”
“是！”言若公主动作奇快，开溜的时候不忘了将自己那‘猪队友’也一并给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