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盗酒身为儿郎,不知女子艰辛,但看世人对女子的态度,却也能猜度一二。邱逸棠为王妃身份,无论她去哪里,都会受人敬畏,没有人会说她不是敦亲王府的人,尤其是亲眼看过那一场迎她入王府的婚礼后。可若是她身为敦亲王府的义女呢?
不论李欢庭给她多大的权力,在那些人的眼里,她永远只是一个小女子,没有资格与朝中命妇平起平坐,没有资格对那些人指手画脚,没有资格代表敦亲王府;远的不说,就拿今日醉杯酒的事,如果出现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敦亲王的义女,洪钟还会如此忌惮吗?
人活一世,为名为利本是常情,女子亦可追名逐利,只是世人愚昧,守着老祖宗流传了几千年的规矩当宝,不肯破除陈规。
世子爷将筷子往桌上一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你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出门去了。刚刚走到院门口,迎面便撞上了薛涛,调侃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那张总是洋溢着自信洒脱的脸上,此刻凝重好似乌云压顶,狐狸眼中狡黠尽收敛,只剩下了一片猩红与薄薄的雾气。
李盗酒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什么也没问,侧身让了让。
屋子里,李盗酒一走,邱逸棠便担忧道:“王爷但真要让世子管理兵部?”
李欢庭点了点头,“这小子像我,只要经过磨练,必定能成为钧天栋梁之才。只是他心中对我一直有成见,这份成见一日不消,我们父子之间就不可能通力合作。逸棠,我让你协助他打理兵部,也是为了让你开导开导他。”
邱逸棠却更加忧心忡忡,“这三年来,阿酒一直在怨我,我担心只会适得其反。”
“这个你放心。”毕竟血脉相连,李欢庭对自己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他怨着你就证明他心里还有你,只不过是拉不下脸面。如今何四妹自己离了府,只要等时机成熟,我便让他休妻娶你。”
“王爷!”邱逸棠毕竟身为女子,闻言脸色微红,低头不语。她突然想起,今日在醉杯酒分明听到张萩与李盗酒谈论何四妹,可进入院子后却并不见她,院子里却有打斗的痕迹。究竟是他们二人为了吸引外头注意力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还是何四妹真的去过醉杯酒,她不得而知,也没有去深究。
她同李盗酒一处长大,太了解他了。表面上他娶何四妹是为了利用她母亲的冤死做幌子,实际上,他哪里需要这个幌子?
李盗酒,他是真的在意何四妹,在意她的感受,才会任由她来去,哪怕心里想要她留下来,也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会让何四妹做出违背自己心思的决定!
这个男人,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心细如尘。
——
言若公主活了十八年,什么混账事都做过,唯独没有学过女儿家要学的琴棋书画、女红针织!诚然,从前的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切本着自己高兴的原则,根本不需要去学这些。以至于一个小小的荷包到了她,也能翻腾出一番惊天的巨浪来。
在她的五个指头被轮番针扎了一番后,一个宝蓝色的荷包终于横空出世,可她将那个荷包左右翻翻,又犯愁了。歪歪扭扭的阵脚像极了百足蜈蚣,还是白色的,刺眼。
“剑竹!”言若公主将荷包往石桌上一扔,满脸痛苦,“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剑竹笑道:“殿下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了自己,不是还会煮汤吗?”
“鲫鱼汤……”李言若越想越无力,身体软软地趴在桌上,“只会鲫鱼汤。”
剑竹笑了笑,招呼青瑶两个将针线工具都收了下去,拾起桌上那个荷包看了看,说:“既然做好了,赶紧给大人送去吧。”
李言若扁了扁嘴,起身一把将荷包夺了过来往身后藏,“别去丢人现眼了。”
一只手从她的手里抽走了荷包,她惊得跳了起来,转身望去,见寒诺正将那个荷包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翻看。言若公主脸皮再厚,此刻也不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这个,是我拿来,练习用的。”
寒诺点了点头,“桔梗花很好看。”
李言若惊奇地瞪大了眼,狐疑地望了望那荷包,“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绣的是桔梗的?”
寒主司微微一笑,“猜的。”
李言若‘哦’了一声,抬手要将荷包拿回去,却被躲过了。
寒诺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藏青色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装入新荷包里,看的李言若又惊又喜又奇,“你随身携带着石子作什么?当暗器?”
“初次教殿下习枪时,殿下赏的。”寒诺淡淡地一语带过。
李言若歪了歪头,“我怎么记不得了?”她打死也不承认自己送过如此寒酸之物,“想来是同你玩笑的。”
寒主司点了点头,“树叶,干花,蚂蚁……”
随着寒诺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好的记忆不断涌入言若公主的脑海,令她整个人浑身一抖,“停!”她连忙示意寒主司不必多言,“说吧,你想要什么,本公主补偿你。”
寒诺定定地瞧着她,好一会儿,才牵着她坐下来,认真地道:“金银钱财微臣不缺,器皿玩物微臣不喜,日常忙于公务,反倒是忽略了这些平凡琐事。累极时看看殿下送的东西,才觉着自己还活着。”不等李言若反应过来,他又道:“提刑司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今日微臣都闲着,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李言若愣了愣。她和寒诺成亲这样久,他一直忙于军饷的案子,她便规规矩矩地不去打扰,不给他添麻烦;可有时,她也会觉着失落。从前她身为公主,还能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可现在,她身为他的妻子,就算不能为他分忧,也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她想了半晌,到底没想出什么好去处,“我想去看看四姐,何月华死后,她一个人住在城隍山上,城隍山下还发生了那样的事,虽说她一向坚强,可到底是个女孩子!”提起何四妹,难免便会想到李盗酒,“说起来,李盗酒也太混账了!四姐陪了他这么多年,他现在竟然对她不管不顾的,让她一个人在外流浪!”
寒诺同剑竹微微点头,示意她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寒府马车出了城,往城隍山驶去。因城隍山下发生火灾,上山的路暂时封了,寻常人家上不去,倒是清静的很。
夫妇二人只带了剑竹上去,也是远远地坠在后头,一路慢悠悠沿着青石梯上到庙中,已是未时。
庙中香火断了七八日,只有僧侣在扫洒庭院,见言若公主与寒门长孙来,忙引二人去正殿上香。
“城隍爷爷,从前对你不敬是我不对,今日我来是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的!”言若公主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忏悔,“你这么灵验,我今后肯定多来拜拜你,给你赎金身立功德碑!但是,你得继续保佑皇兄和阿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一辈子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保佑……”
说到这里,言若公主声音渐渐消失。她掀起眼皮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寒诺,见他双手合十立于胸前,正虔诚地阖着眼。“保佑我和寒诺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寒诺闻言睁开眼,看了看上方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的城隍爷,转头看看李言若。后者说完那句话后,便一溜烟儿地起身跑了。他笑了笑,同上方的菩萨恭敬地磕了个头,起身寻了出去。
李盗酒购买的宅子与城隍庙在山的两方,比庙要高出一些,只有一条乡间小路可往上爬。言若公主撸撸袖子提提裙摆,正准备往小路钻,一个声音把她的脚步给绊住了。
“大哥,出事了!”山门前是九九八十一级石阶,寒浅立在石阶的最下一层,冲着山门口的寒诺喊道:“弦月来消息了。”
寒诺眉峰微微一蹙。从弦月国来的消息,多半是与薛计有关!他看了李言若一眼,眸中略有迟疑,却见言若公主向他微微一笑,说:“有剑竹陪着我,也无碍,正事要紧。”
他不好再说什么,紧了紧她的手便去了。
李言若看着寒诺走远了,才转身钻入小路,兴致明显不如之前高涨,脚下步履缓慢,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山路崎岖,需要攀着两旁的树枝才能上去,手背上被划开了口子,她也丝毫不在意。好不易看见了山腰小院,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头冲剑竹蹙了蹙眉,苦巴巴地说:“还是有点难过。”
剑竹道:“殿下若实在难受,便就此回去也好,省得世子妃还要为您担心。”
李言若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前我难过,都是四姐陪着我,我岂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语毕,她努力地将脸上的情绪敛了个干净,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向着不远处的院子大踏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