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四妹突然间如此严肃,李言若方才反应过来,忙将满脸的狠戾一收,虚手托了何四妹起来,舔舔嘴角说:“四姐可怜我,太医的药好苦,宫里的人就会那些花样,你既然入宫来了,便教给他们些,也好让他们开开眼界。”
剑竹笑道:“从前世子妃要教,殿下嫌弃他们笨,拦着不让。如今世子妃身上有伤,您反倒是劳烦人来了。”
李言若道:“一想到那群老头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哪里还有食欲?若非瞧着四姐身上有伤,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才不让他们来学呢,直接让求四姐下厨了。”
剑竹道:“这么说,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不配伺候公主了。”
李言若蹙眉觑了她一眼,随即又拿手捂着心口,说:“四姐你看她,仗着有皇兄撑腰,成日家的欺负我。”
何四妹笑道:“祖宗,你且安分些罢了。这些又是同李盗酒学来的?回头可得让皇上也治治他,好好的把个公主带成了地痞无赖了。”
李言若无语,剑竹笑道:“可见世子妃的心是雪亮的。”说笑着,便请何四妹去后头小厨房,只挑拣着几样言若公主能入口之物,让厨娘学了。又命人去御膳房请了几个御厨来,跟着学三两样,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一耽搁,二人便在勉宫用了午膳方辞去。将出玄武门,便见世子爷正盘腿坐在护城河对面的柳树下乘凉。二人过了桥,停在巷子里的马车便行了出来。
马车宽敞,三人坐在其间也不显拥挤,只是世子爷满身的酒气与脂粉气,熏得何四妹满脸嫌弃,把窗帘子掀开透气;连一向自持力极好的刘颖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不断地拿视线撇着李盗酒。
世子爷却浑然不自觉,大大咧咧地居中而坐,合眼假寐,问:“言若又有什么事?”
何四妹笑道:“说是想让我入宫去住,好随时能给她备好吃的。”
“她还要不要脸了!”晃悠悠的马蹄声中,参杂进世子爷一声暴喝,吓得前踏的车夫都惊了一下,手上鞭子一甩落在了马臀上。
两匹骏马忽然受痛,撒蹄子奔了起来。李盗酒一时不妨,滑落在地,头给磕到了坐垫上,痛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刘颖俯身扶了他起来,何四妹觑着他笑:“好歹你也是个兄长,这么小气,没得叫人笑话。”
“她霸占别人婆娘还有理了?”李盗酒重新坐了回去,神在在地道:“等她入了寒府,爷非得天天给寒诺找事,让他三天两头不着家,看她怎么哭吧。”
何四妹懒怠同他理论,阖眼养神去了。
三人回了东院别过,李盗酒跟着何四妹往东厢来,进了屋才问:“言若那小妮子,又出什么鬼点子?”
何四妹倒了一盅冰镇着的冬瓜茶出来,递到他跟前,说:“这次你可是愿望她了。”便坐下将李言若的话一一道来。
世子爷喝着冬瓜茶,吃着葵花籽,笑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只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何四妹却目露担忧,“眼看着她就要离开那地方,你又何苦把她带进去?”
“你以为离开了皇宫,她就不会被卷进那些勾心斗角中?”世子爷瘫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好似吃了一口黄连,“她既然生在了皇家,就免不了这些。倘或崇奉帝还在,还可震慑那两老匹夫,保她一世无虞平安顺遂。可当今圣上参政尚晚,便是想要保她,也是有心无力。”
何四妹虽不理朝中的事,可听他话中的意思,当今文成帝的处境,恐怕比外头传言的那般还要不堪。“你父亲虽然势大,可也算是为朝廷尽忠职守;张相毕竟是国丈,皇上出事,第一个不好的就是皇后,他也没道理与皇上对着干;便是护国公,也是因蒋凤鸣的缘故……”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李盗酒正吊着个眼角冲着她莫名其妙地笑。她低眉上下打量一番自己,不觉有何错漏之处。
“一个人的位置站的太高了,容易迷失初心本性。”李盗酒收回了落在何四妹身上的视线,将冷冷的目光睇向了窗外。满庭的绿植被日光晒得耷拉着头,失去了勃勃生气。
何四妹这一生站的最高的地方,就是言若公主的身边,实在无法理解李盗酒的话。默了好半晌,才转了话题问:“你打算怎么样呢?需要我去吗?”
“你自己都一身的伤,去添乱吗?”李世子神在在地道了一句,随即将空盅倒扣在桌上,起身去了。临到门口,又回头来说:“少和刘颖搅和在一处,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径直去了。
何四妹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方才低眉苦笑。
至二十六日,黄道大吉。太子认母,是要入皇室宗庙族谱的,是件大事。一大早,帝后携太子百官前往宗祠告祖,入族谱,随后设坛祭天。
四品以上大臣受邀前往饮宴楼看戏,至夜在楼中吃饭。席间,有定风宫的丫头来请火云,说了几句话,皇后便以身体不适退席。
皇后一走,各宫妃嫔聚在一处也没什么趣儿,便也各自散了。只前厅皇帝还领着百官吃酒看戏。
凤驾一路没有耽搁,回到定风宫时,见满宫黑灯瞎火,,连个走动的人也没有。火云搀着皇后入了寝殿,打发了宫娥太监下去,方从账内唤出一人,却是刘颖。
那刘颖扮作定风宫宫娥的模样,眼见皇后端然坐在凤榻上,满脸愠怒,显然是气的不轻。她连忙上前行了礼,说:“本是一切顺利的,只是在将要开船的时候,不知哪里来了一群乞丐,竟把船老大给绑了扔出来,把船开走了。哑婆也还在上头,天黑,一时间也找不到船只去追。”
皇后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一旁火云骂道:“可是外头传信万事俱备,咱们才把人送出去的!老爷既然把此事交给你,你就该办妥才是。如今丢了人,还有脸入宫来见娘娘吗?”
刘颖禀道:“丢人事大,如今还不知道哑婆落在何人手中,若只是些地皮无赖倒还无碍;就怕那些人是提刑司的,人若落在他们手中,恐怕要问出些什么来,娘娘要早作准备才是。”
皇后闻言,只得勉强压制住满腔的火气,沉声道:“哑婆自小把我奶大,纵然酷刑加身,她也不会说出什么来的;可李言若那小蹄子是个不讲理的,人若真落在提刑司手上,再听寒诺和李盗酒一吹耳旁风,必定要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到那个时候,便是没事也要被寻出些事来。更何况头前秋慈死的时候,皇上就起疑心了。”
殿中只她们三个人,火云与刘颖皆不敢出声。
皇后越想越气,又拍案说:“一个何微雪也就罢了,李言若你们也敢下手,以为自己长了几个脑袋来掉?如今又有李盗酒和寒诺,这两个人都是跗骨之蛆,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东窗事发就在明日,你们说说,本宫还能逃开这一劫吗?”
当年先帝肯为了一个李言若舍掉自己最爱的胡美人,可见对她的重视;当今皇帝最重孝道,对这个专爱惹祸的皇妹也是百般的呵护,一旦被他知道慈庵的事是定风宫的奴才所为,不论皇后知情与否,恐怕定风宫的恩宠算是完了。
火云吓得匍匐在地,浑身都在发抖:“娘娘,你可得尽早拿个主意呀。”
“本宫能有什么主意?”张蓿厌地皱起眉头,随手便将一个杯子摔在火云身后,“你们当初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慈庵的事还不知李言若听到了多少,不论秋慈和何微雪这两条命,就单单是伤了公主,灭九族都够罪了!”
她又看向刘颖,沉声道:“你既然敢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计策了?”
刘颖惧怕皇后威势,不敢抬头,听闻此言,这才稍稍抬首往上面望了一眼,却也仅仅是一眼,便又低下头来,说:“就算他们再怀疑,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便算不得数。纵然皇上怀疑,娘娘只需要用另外一件喜事,掩过这件事便可。”
皇后深吸几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仍旧沉声问:“平白无故的,哪里来的喜事?”
“比如……”刘颖抬头直视皇后,“娘娘的肚子!”
“大胆!”皇后想也不想一声怒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主意打到龙嗣的身上!”
刘颖不慌不忙地道:“娘娘,你但真觉着,太子过继到了定风宫,就但真高枕无忧了吗?”
微弱的灯光洒进了张蓿的眼眸,在里头慢慢地荡开了一层层的悲凉,交缠出一个深宫女人十数年的孤寂与落寞。
太子为何会突然答应入继中宫,她心里清清楚楚,无非是想要相爷在军饷案子上放手,让寒门可以讨回一个公道。而她心里也清楚,太子过继中宫只是名义上的,哪怕是他日日往定风宫来,她也没有信心能让他出自真心地唤自己一声母后。
毕竟不是亲生孩子,毕竟那是李言若教导出来的太子!
可她能怎么办?纵然皇上隔三差五便来定风宫,十几年了,她的肚子仍旧没有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