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车前一丁2019-01-04 17:383,237

  夏日的晨风格外凉爽,拍打在肌肤上,好似春雨润物、春风拂柳,惬意悠然;红日渐渐往上爬,被漫天的云霞洗涤成苍白的色彩,照在李盗酒的脸上,将他眼中的愤懑一点一点地掩了下去。

  他轻轻地晃着手中的羽扇,仰头看了看那一轮天光,将眼睛微微一眯;受到光亮的刺激,从眼角逼出了两滴泪来,却也只有那么两滴。

  在村子里的时候,仗着村里人对他的疼爱与怜惜,他胡作非为无所不行,俨然成了整个村子里的孩子王;小六子时常跟在他身边,什么坏事都要掺和一份。

  那夜洪水灭村,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好似有人拿刀在他心上划的伤口,每一条都把那颗心撕裂的痛不欲生!可明面上,他那样镇定自若,甚至没有为那个老人掉一滴泪,只是借着李欢庭的银子和权势,将昔日熟悉的音容埋入黄土,随即便带着小六子与邱逸棠返回皎城,过着他那二世祖般的世子爷生活。

  可昔日那些人呀,无时无刻不在往他的脑海里钻。陌生的、熟悉的嘴脸,有人冲着他一如既往地笑,也有人大声指责他没良心,有人在梦中离他远去,也有人向他索命。每一次酣梦初醒,那玉枕上都湾着一滩水,鬓发湿透。

  皎城人人都称他是‘混世魔王’,是‘败家子’,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他都由着那些人去说,从不理论;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回嘴怼两句,使个坏出口恶气。可唯有面对昔日旧人的指摘、宽容、嘱托时,他那颗被尘封在时光的洪流中的心,总是会立刻浮上水面,任凭万箭穿心,疼痛难忍。

  可再痛,他也只能受着!

  “再等等吧,再等等!”眼角泪痕被风吹干,李世子低声呢喃好似自语。

  “等到什么时候?”只有身处尘埃之中的人,才会了解什么叫命如草芥,知道什么叫卑躬屈膝,知道活着是件多么不易的事;像他们这样的人,犹如浮萍飘絮,随风逐流;运气好能换三餐温饱,运气不好死于非命。

  而朱老大与流民窟的人,显然是运气极好的,因为他们遇到了李盗酒。这个不愁衣食的敦亲王世子,出手从来大方,白花花的银子一包一包的给;他们有了食物,有了衣服,还有了一间间的茅草屋,再也不会被冻死、饿死、病死。

  可世子不是神,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他一样,把所有人都当作人来看。

  “蒋言一死,绝谷必定大乱,寒门的人很有可能会出征,好不容易才有的局面被打破,张觅和李欢庭肯定会牢牢地抓着这个机会。”李盗酒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手中的羽扇配合着语调缓缓地摇动,“我可以再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久,可一旦战火蔓延开来,会有更多的人死。”

  朱老大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默然不语。

  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没什么比战争更可怕的了。敌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就数十年内无人烟;到那时候,这世上会多无数个小六子,地狱会添无数条冤魂!

  道理谁都懂得,可人是由七情六欲支撑起来的,愤怒与恨往往会在一瞬间占据所有理智,支配着人的行动。

  “世子既这么说,弟兄们也可以等。”苍老的声音从老人干燥的双唇间挤了出来,是他数十年颠沛流离留下的创伤在一点点地撕扯,“你给的那些银子,本来是打算留给他将来娶媳妇儿用的,如今在青灵寺给他安个家;常伴青灯古佛诵经养性,看佛祖能不能看在他陪伴之情的份儿上,下辈子给他找个好人家。”

  “来生,哪怕是为山涧野鹤石上劲松,也莫要再成人下人。”

  王府离宫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盗酒抬眼瞧着城墙边上的皇觉寺,从敞开的大门一眼望了进去,大殿中的普渡慈航仍旧怀揣慈悲之心,俯瞰下方虔诚诵经的僧客。

  他微微一笑,说:“那小子是个肉虫,寺庙终年吃素,您老就不怕他半夜回来找你哭吗?就在黄角树下挖个坑把他埋了吧,还能滋润滋润那颗灵树,有事没事给他上上香说说话,听着你们的声音,他在下面也不会那么难捱。”

  他说着话,向老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再跟,径直入了宫门去。他是宫中常客,仗着有李言若撑腰,得了皇帝特令,可以自由出入。一路问了皇帝与寒老太师所在,径直往内书房去了。

  经由半月修养,文成帝身体早已好了,正精神抖擞地同寒老太师对弈,右相寒翼在一旁充当茶水小倌;鹤发童颜的医者杞悯坐在榻前为皇帝把脉,神色凝重;殿中只有徐诚在伺候。

  象棋规矩繁复,扩展有限,仗着年纪高阅历丰富,老太师可丝毫没手下留情,只把敌方双马双相斩杀在前,如今又虎视眈眈要对车下手;文成帝把手肘靠在茶案上,蹙眉苦思对策,对于究竟是保车还是保炮十分纠结。听闻门外传来说话声,他头也不抬地道:“让李盗酒进来吧。”

  徐诚立即去开了门,果然见世子爷来了,将他迎进屋。

  李盗酒难得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没有插科打诨。

  众人也不理会他,只有右相寒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渐露惊讶之色,却也什么都没说。

  李盗酒看着棋盘上胶着的黑红两军,漫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文成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能耐你来。”

  李盗酒坦然道:“不敢自讨苦吃。”

  李环懒怠理会他,又低头去研究棋盘,好不容易才做出取舍定下一子,却听得为他请脉的杞悯一声轻叹便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头也不抬地问:“杞大夫,朕还有几日可活?”

  他问的是风淡云轻,可在场的人听了,都在心头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正值风华的王者,究竟要经过多么艰难的心理建设,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生死面不改色?纵然是洒脱如李盗酒,若要在他这个时候死,他恐怕也做不到文成帝这般。亦或者,是在那把龙椅上待的太久了,已经学会往脸上镶嵌面具,不让自己的真实情绪外露。

  “这要取决于圣上是否能遵医嘱。”杞悯收起药枕放入一旁的药箱,虽是满头苍苍白发,可他的容貌却似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连那双手都纤柔细嫩,恐怕与闺中女子那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有得一比。

  “倘或能遵医嘱修身养性,保三两年是不成问题;再这么没日没夜地操劳下去,兴许下一次晕倒,就醒不过来了。”他的声音也随着面容,甚至还带了几分男子还未开嗓前的稚嫩。“骨血坏死,药石不灵,唯有靠着身体本身的机能进行调节。”

  李环捏着一子准备落下,闻言将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落下一子。“如今太子监国,一王一相一太师辅佐,朕确实可以就此歇下;可朕为人君父,为人兄长,总要多为太子和言若多多考量,指望在朕百年之后,她们能尽量过的松散逍遥。”

  他将手中的‘相’搁置在棋盘上,面露苍凉,“朕本该珍惜这条命,等着皇后诞下孩子,让孩子见一见父亲;等着言若生下孩儿,听他唤一声舅舅,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一如当初她护着我的孩儿那般;可父皇曾经说过,做人实在不能太贪心。朕生在天子之家,锦衣玉食大权在手,上有慈父祥母,下有皇妹真心相待,又有一个那样懂事的儿子,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眷顾了。”

  君王卸下脸上的面具,剥开了裹着帝王心的层层纱帐,露出血肉来。他从险峻的高山之巅回到平地,身边有引路的长者,有同行的族弟,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想要好好守护家人的男人。

  杞悯不动声色地看了君王一眼,随即合上药箱,起身请辞:“秦大人的医术已是登峰造极,皇上可以继续按照他的方子服药,草民也无更好的。”

  君王含笑点头,只说:“劳累了。”又让徐诚送他出去。

  二人前脚一走,李盗酒后脚便跟了出去,在门口石阶上叫住了杞悯。

  “常听闻杞大夫的医术犹如鬼斧神工,夸张一点说能医死人肉白骨。”世子爷毕恭毕敬地长揖一礼,“小子有几桩事想请教。”

  杞悯看他年纪不大,言行却十分乖觉,加上皇帝将此密辛都告知与他,知道非是外头传言那般的混账。便停下来问:“什么事?”

  李盗酒直言道:“高原洪家少当家洪宇自幼体弱多病,经年累月体寒如冰,一旦发作全身泛红犹如火烧,不知杞大夫可曾耳闻?”

  杞悯道:“老夫经年在边塞,虽也曾耳闻,具体如何却不知。体寒如冰一般是因在母体时受寒气轻体所致,亦或者母体死亡多时,胎儿在腹中收到禁锢,导致周身血脉不通造成;至于全身泛红高烧这一点,须得亲自为人诊脉后,询问诱因方可得知,人的体温都有一个承受上限,烧到发红多半是要没命。”

继续阅读:第二百二十五章:君王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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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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