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回春妙手,始终只是个人,李盗酒知道,即便如杞悯这样的圣手,也有他解不开的病症。更何况,山外青山楼外楼,世间之大,焉知这世上没有比杞悯更好的;洪家身为钧天首富,想要巴结奉承的人何其多,洪钟如此钟爱独子,为了他不惜将洪七七看做亲女儿,焉知他未曾寻到那隐世的高人为他瞧过?
李盗酒默了片刻,才又问:“不知杞大夫对弦月国的蛊虫有多少了解?”
杞悯脸上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缝,满面惊奇:“世子问这个做什么?”眼瞧着世子满面肃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有人中了弦月的蛊毒?”
李盗酒点了点头,“是生死蛊,杞大人可有解决之策?”
杞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抓着药箱的手轻微地颤了颤,他摇了摇头:“巫蛊在弦月十分盛行,原本只是用以祭祀祷告之物,尔后有人利用它来控制人,甚至用到了战场之上。当年寒家副帅便因被巫蛊控制,指挥失当,导致寒门数万人员伤亡惨重。老夫这数十年待在边塞,就是为了研究此物,只是至今也不过只是知道了蛊虫的传播途径……至于取蛊的方法,至今还在试验中。”
杞悯说到这里,沉声一叹,又问:“看世子神色如此焦急,这位中蛊的人……莫非是世子妃?”
李盗酒点了点头,再问:“请问取蛊可有风险?”
“自然,蛊虫乃是致幻致毒的东西,要想将它从人体内取出来,须得寻到能吸引它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拿到的东西,这样东西很可能是世间致毒。”杞悯顿了顿,瞧着李盗酒那满脸筹措,又继续道:“我见世子妃气色甚好,为人爽朗洒脱,并非困于生死之人。”
李盗酒低眉苦笑:“她并不知情,便是知情,这世间无她所留恋的,她也不会在意。只是小子痴心而已。”
杞悯治病救人,与人打得交道不少,自会察言观色;他回都也有些时日,关于敦亲王府的事也听过不少闲话,只是到底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不好多过问。只道:“病分两种,一类是身体上的疾病,一类在人心;身体上的疾病可以对症下药,至于内心的病,就并非医者所能,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治病,还须得病人全力配合才行。”
“是。”李盗酒诚心揖礼,“小子会看着办的,若有需要,还要请杞大夫施以援手,此恩此情,小子必定回报。”
杞悯不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去了。
李盗酒回到书房内,棋局已经结束,不出意外地文成帝败北,被杀的片甲不留,而再看敌军,却只是牺牲了两个小卒。残棋未收,三人对坐品茗,只等他进屋,李环才说:“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你最清楚不过,让你来为二位大人好好讲讲;将来你若要成事,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寒门。”
有两位大将军在此,李盗酒也不敢造次,从当年他如何得到老王师父留下来的那本账册,到他与何四妹相识,从她口中了解到红珊瑚的死;再经由多方调查取证,证实是何微雪杀死红珊瑚,又查到均县那场洪水的内幕,这才生起了要将蒋家连根拔起的心思。
而恰好这个时候,文成帝查出竟与先帝患了同样的病,且比先帝的更为严重,时日无多;二人几番试探下达成协议,李盗酒助文成帝扫清朝中路障,收拢政权;而皇帝则要给与李盗酒绝对的信任和权力。
原本,李盗酒找上的是杨有善,想要利用红珊瑚的死来将西山的事情牵开,只是他没有想到,蒋凤鸣竟会如此警觉,也低估了他的胆识,竟然敢对提刑主司下手!最后迫于无奈,才会想到利用军饷案让寒诺回都,心甘情愿地接掌提刑司,成为翻开旧案的棋子。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挽桃离宫逃走,等人失踪后,再由李言若闹开;可事情再一次背离了他的计划,蒋凤鸣派人想要将挽桃在城隍庙灭口,却没想到那几人见色起歹意,并未杀了挽桃,反而是蒋凤鸣亲自动手。
杨有善在皇觉寺为洪七七供奉海灯,主见他对这位前妻的情谊,并非传说中那般嫌恶;而恰好何四妹机缘巧合下得老道传师,一问下便将洪家那摊子前因后果摸了个清楚明白。利用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对李盗酒而言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更何况他只是将杨有善之死的真相告诉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怎么选择是在她自己。
蒋凤鸣为了试探洪七七,特意将挽桃带到了云中龙凤,可谓是正中李盗酒的下怀。这般种种有意无意的安排,才有了世子爷京兆府自首的戏码,以及寒诺接掌提刑司。
之后的事,不说众人也多多少少地清楚了。在李盗酒的刻意引导下,寒诺先是查到了挽桃之死另有因由,蒋凤鸣倒是应对得当,直接便被动为主动,到提刑司自首,将自己的罪过减到了最轻;正是由于他对自己太过自信,才会留下诸多破绽。
加上蒋言爱子心切,何微雪自以为是,得以让提刑司以一桩小小的宫婢被杀案子,逼迫护国公交出了京畿预备营。
而后面关于何微雪之死,全在李盗酒的意料之外,他只是比旁人得到的消息更早,所以能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做好万全的安排。
梁景福因为挽桃这桩案子被流放到了擎牙关,而真凶蒋凤鸣得以伏法,全因何乾。静贵妃从前便是以皇后为尊,与熙妃不睦并非什么秘密,由她来揭开何微雪的死,只会将熙妃往死路上推。
只是他没有想到,杀死何微雪的人,竟然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这个女人一生嚣张跋扈,却极为护短,对于绯樱两姐妹也算是不错。只是可惜,她一生所护呵责她;一生善待的人杀了她!
说到底,她也是很可怜了!
世子爷口舌伶俐,侃侃而谈,甚是流畅。直到提及言若公主被刺伤一事时,自己把话头掐断了。
他费尽思量,谋人算心,也将自己身边的人算在里面。他利用了何四妹为生母报仇的心理,借着她的名义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借着李言若为挽桃讨回公道的心理,以她的名义行自己的方便。
蒋凤鸣锒铛入狱,却不会为挽桃之死偿命时,李言若也很失望,可她却仍旧选择什么都不问。人人都说她混账,可她却是那样的懂事,生怕给她的皇兄带去麻烦。
案子判下来,何微雪却安然无恙,那一刻,何四妹便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并非是为她的生母报仇;可她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杨有善之死真相无法掀开,洪七七问他可满意这个结果?
那些被蒋凤鸣坑害的女孩,只能以王婆的一条命来保全,西山上百条人命,也没能得到一个公道!
他苦心孤诣地策划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最终落了个孑然一身的下场。
寒老爷子一生风雨里瓢泼跌宕惯了,若非文成帝让老徐公公带了话来,他此刻也要大大吃上一惊,一如此刻的寒翼,他看李盗酒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二十六日,我奉公主之命,在城郊码头抓获了一个潜逃出宫的人。”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盗酒并未接着往下说,跳过了李言若受伤的事,直接说结果:“是定风宫的哑婆。”
李环手里扣着个双龙戏珠的茶杯,正低头饮茶,闻言动作一僵,抬头看了李盗酒一眼,“哑婆不是被皇后恩赦出宫了吗?”
所谓的恩赦出宫,不过是个幌子,聪明如君王,又怎么会想不到呢?是以,李盗酒并未在哑婆究竟是如何出宫的这件事上过多纠结,继续说道:“我还从这老婆子嘴里得知了些东西,前些日子定风宫死了的秋慈以及何微雪,都是死在皇后身边的火云手里;那老婆子一口咬定这些事都是火云背着皇后干的,并不知情。”
“可哑婆并不会说话,更何况皇后一向温柔大度,她又为何要杀何微雪?那秋慈也是在她宫里伺候的……”李环说着说着,声音便哑了下去。
秋慈是定风宫的贴身近侍,她经年跟在皇后身边,知道两桩事也并不奇怪;而那一日在定风宫,寒诺前一刻刚要去带走秋慈,下一刻秋慈便自尽身亡!他也曾有所怀疑,可想着那秋慈本是蒋凤鸣安插的眼线,眼见自己行迹败露畏罪自裁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哑婆!哑可以伪装!
君王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在慈庵伤了言若的人,是那哑婆?”见李盗酒点头,他痛苦地将双眼紧闭,漠然再问:“言若说是有两人,另一人是谁?”
看着君王满面隐忍的痛楚,李盗酒再一次沉默。直到君王重复问了一遍,他才答道:“兵部尚书之女,刘颖。”
君王猛然张眼,凉凉的视线咄咄逼人地盯着李盗酒,“就是王叔为你挑选的侧妃?”不等李盗酒回答,他便又冷笑道:“她可真有胆子!这背后难道还有李欢庭指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