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帝偏心寒诺已经不是一两日，反正寒门长孙上下左右都比李世子看着要好些，更何况他还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怎么能不偏心呢？
“当初朕让你娶言若，你跑的比兔子还快，这个时候倒怪我偏心了？”
寒诺抬头看了李盗酒一眼，看的后者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了，连忙撇清关系证明自己清白：“那会子言若天天念叨寒诺，您说我敢娶吗？再说了，言若公主何等贵气，小子实在无福消受，唯有寒主司这样人中龙凤方可与之比肩。”
李环道：“你倒是说了句人话，朕还一直担心，要是寒诺这么耗着不答应，朕也不敢强指；言若也一年比一年大了，这世上还有哪个人敢娶呢？”
“圣上，微臣打算今日去一趟太行。”寒主司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文成帝知道他去追查军饷一事，略皱了皱眉，缓声说道：“今日散了早朝后，朕收到了吏部递上来折子，参了并州、郑州、裘州三州的知府。”
寒诺不知文成帝话中意思，并未答言，倒是李盗酒接着皇帝的话说：“这三州知府，可都是蒋言的人，何珏这是要对蒋言下死手？”
文成帝将手肘靠在棋盘上，低眉捻玩手中棋子，“他还弹劾了八年前蒋家军凿渠水淹南村的事，附上了均县地图全貌、以及兵部拨付给蒋家军的火药水雷等物丢失的信件，这其中还包括了凡恩、也就是从前的蒋家军少将交给蒋言的辞职信。”
君王话尽于此，可另外两个年轻人却都惊讶了。
何珏在朝中一向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巴结，家中四个女儿就嫁给了四方权势，自己居在中间倒也相安无事；可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老好手，手里竟然还掌握着如此重要的信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信息。在他何微雪没死之前，他对于蒋家发生的事一直保持漠不关心，而在何微雪死后，如此雷厉风行地将这些证据摆了出来！
究竟是他的野心隐藏的太好，以至于朝中无人发现，还是他这一怒，只为了两个女儿？
他究竟图的是什么？
“西山洪水的事，圣上已经下了裁定，何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无疑是拿这件事来要挟圣上；如果圣上不应承他的话，他很有可能将此事公诸于天下，到那时候天下人都会指着圣上的脊梁骨。”李盗酒拿手在自己下巴上来回抚摸，沉吟着道：“可若是这个时候把蒋言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可别忘了，预备营虽然拿回来了，蒋允北也死了，可这两处还有不少他的人。”
皇帝将黑子在桌上瞧出声响，声音迎合着敲出的节奏，缓慢而无奈：“这也是朕担心的。这三州的人都是蒋言的，而且品行不端，早已怨声载道，若能趁此机会裁了也好。只是蒋言这边，须得有人来压制，第一是控制好兵马司和绝谷，让他没有行动的能力，第二是要让他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他慢慢抬头，目光在寒、李二人身上流转，“绝谷有寒夫人，朕很放心。”
剩下的两件事，说起来简单，认真办起来，倒也简单的很。
兵马司负责的是皎城的城防，此人不仅需要熟悉军中的事务，还要对皎城足够熟悉，有足够的威望来镇压那些人；而最重要的是，此人必须是对皇帝绝对忠臣的人。这样的人钧天有不少，但能在此时此刻以最快时间控制兵马司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历经三朝，已经解甲归田的寒门老太师。
而要让蒋言心生忌惮，也很简单。只要张相亦或者敦亲王随意一人站在皇帝这一边，与皇帝一个鼻孔出气，再加上寒门的势力，区区一个蒋言实在不算什么。若在平时，要拉拢这两人是极难的事，可眼下却有一桩事，只要寒门松手，就能拉拢他们两个。
军饷案。
皇帝的目光定在了寒诺的身上，而李盗酒也看向了年轻的提刑主司。
他们都知道，寒诺回都，在皎城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那桩军饷的案子。贪污军饷是拿边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皇帝只惩罚了两部侍郎，轻饶了幕后凶手，知道的他为大局着想不忍见朝中动荡殃及无辜百姓；可不知道的，只当是他们寒门软弱无能任人宰割；有了这一次，便会有下一次。
这一次是他们幸运，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如果他们贪污的不是军饷，而是朝廷拨付赠灾、筑修的银子呢？那些被老天爷抛弃的可怜人，难道要因为这些蛀虫，被他们深深信任的朝廷抛弃吗？
沉默，是无声的抗议。
寒诺能以寒门长孙、前锋营副将的身份命令擎牙关数十万将士，但他无法让那些将士们同他自己一样噎下委屈，永埋公道；如果只是他一人的委屈，那便不叫委屈，可那是在战场上拿命拼杀的将士；是他们用自己的血汗捍卫着钧天的太平，而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却还在啃噬着他们唯一的希望。
将士戍边，衣食都是由军中提供的，而那些军饷，是他们所有的期盼；甚至，许多人从军，为的就是比普通百姓还要高的酬劳，他们要靠那点微薄的银子养活家人。
贪污军饷，寒的是边塞将士的心，取得却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命！
“要退到何处？”因为长久的沉默，寒诺发出的声音已经十分喑哑，若非此刻的御花园静的落针可闻，相对的二人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退到什么时候？”
他使尽了全力压住了声音的颤抖，满腔的怒火聚集到了五指，生生地将那枚白色的棋子捏的粉碎；细微的粉末从他的指缝间流出，随风散落在各种奇花异草之上。
什么时候？连李环自己都不知道，这漫漫的斗权路还有多长，而他又还能撑多久？
“李欢庭有意要保下刘六郎，只要他不出事，他就不会多说多做；至于张觅，除了户部尚书是他想要的人外，洪家才是他最大的筹码。”说话的是李盗酒，他的正经总是不超过一炷香时间，身子一歪，语气又吊儿郎当起来，“蒋允北之所以会杀蒋凤鸣，是为了洪宇杀的，他想给这个白捡来的亲儿子把前路铲平了。”
“你的意思是，洪宇是蒋允北的儿子？”纵然身为一国之君，李环也惊了一跳。蒋允北出身蒋府，常年都在军中，而高原洪家，对于皎城来说，还不如云中龙凤来的熟悉！这样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会是父子关系？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洪七七不是亲生的也就罢了，毕竟是已经嫁出去的人，可这洪宇可是要继承洪家家业的。如此一来，洪钟不是要把祖宗几辈子的基业，拱手相让一个外人吗？诚然，洪钟是否知道洪宇不是他的亲子，这个还另谈。
李盗酒点了点头，“一旦洪家出事，张觅就不敢妄动。洪宇眼下还在皎城，洪钟并不知道不是他的亲子，只要把他绑了，不仅是洪家，整个钧天的商行都要受到影响。”
“不行。”寒诺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你不能动洪宇。”
李盗酒奇得挑了挑眉，问：“为什么？”
为什么？
寒诺看着吊儿郎当的世子爷，眸中情绪几经转变，还是慢悠悠地道：“蒋允北临终前曾言，他在何四妹的身体里种了一条蛊，这条蛊是同洪宇的命相连的。洪宇出事，何四妹也逃不了。”
李盗酒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寒大人是志怪小说看得多了吧？蛊虫一说不过是……”他的笑慢慢僵住，声音也渐渐住了。寒诺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件事与他开玩笑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蒋允北究竟是什么时候下蛊的？
那日在青灵寺湖心亭，他唯一能接触何四妹的机会就是那一锏，难道是那个时候？
世子爷歪倒的身体慢慢周正回来，尔后正色道：“我只是绑了洪宇，又不杀他。”
“蒋允北既然敢把这件事告诉你，就说明他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他把洪宇和何四妹的命相连，便要时刻注意何四妹的安全。”寒诺眸色沉沉，声音冰凉，“世子，你能确保世子妃的安全吗？一旦世子妃有闪失，洪宇有闪失，洪家会怎样？他们不仅是张相最大的筹码，也是钧天的支撑。你知道每年洪家向朝廷缴纳的税贡是多少吗？你知道你锦衣玉食逛花街喝花酒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知道了，都是洪家。”面对寒主司的句句逼问，世子爷唯有举手投降，“照你这么说，除了拿元范来交换，没别的法子了？”
寒诺自知自己情绪过激，紧抿了唇不再说话。
“此事，朕倒是有个法子，只是……”文成帝缓缓开口，目光看向了寒诺：“言若那头不好办。”
“圣上说的可是太子？”李盗酒反应极快，也把目光投到了寒主司的身上，却为难道：“可按照习俗，定亲的男女双方，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文成帝大气地一挥手，“身为钧天公主，怎能以常理而论？”
寒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