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空间里,铁链拖在地面的声响刺耳难听,一个少女被狱卒压着,愤懑地步下阶梯。眼前是长长的甬道,每隔一段架着火盆,火把掩映,照得两边的铁笼子森然可怖,而里面身穿囚服的犯人们,全都没精打采地缩在角落,如同鬼魅一般。
这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牢。
少女名唤堇若溪,她原以为自己会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平凡地生活,平凡地老去。而此刻,面对如此不堪的境地,她仍觉恍然如梦,饶是磕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自己一介良民,竟会有锒铛入狱的一天。
她不偷不抢,更没有作奸犯科,只是……触怒了龙颜。
回想这一切,自然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八月的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洛曼城作为桑瑞国的首都,是经济最发达、人口最密集的城池,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客,包罗了时下最新鲜的流行元素,珠翠罗绮满目,繁华得令人咋舌。无论时代怎样更替,它始终以不同凡响的一面踞伏在天子脚下,屹立不倒。
街面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商贩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初来乍到的少女堇若溪,对眼前的景象颇觉新奇,她流连于各个摊位间,粗略看着都没什么感兴趣的,突然眼前一亮,不远处是个卖珠玉的摊子,她向来喜欢这种琳琅的饰物,当下便奔过去。
随手抓起一串红玛瑙手串赏玩,发现用料成色都不是很好,正准备放回去,一只手横空夺来,生生将她的手串抢了过去。
“这是本公子先看中的。老板,双倍价钱,本公子买下了。”
若溪循声扭头,见旁边站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身边还带了个少年跟班。两人均是白白净净的皮肤,娇小的个子,秀气的鹅蛋脸,再加上方才那个轻灵的音调,女扮男装无疑。看主子这气派,一定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涉世未深呐。
以为她喜欢这手串抢了她的心头好吗?若溪懒得搭理,递给老板一个“人傻钱多速坑”的眼神,转身便走了。
逛得有些累,口干舌燥,若溪打算寻个茶馆进去喝口茶润润喉,一面盯着沿街的店铺一面走,便没有留意行人,前路冷不丁被一堵肉墙挡住,脚也似乎踩在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若溪赶紧移回目光,不得了,撞上大佛了。
那人锦缎着身,光鲜亮丽,四五个家伙随行,十足的纨绔子弟,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能是被踩痛了脚,他的面部扭曲着,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这种人,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他那架势,分明是要把她吃了呀。然而戏剧性地,他忿然的面容在对上自己时,瞬间阴转晴,面部舒展嘴角上扬,笑意染遍眉梢。
“在下走路不长眼,实在唐突,可有撞疼你?”
若溪这才发现,他居然有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尤为好看。君本俊美少年郎,奈何举止轻佻,惹人生厌。避开他说话间揽过来不怀好意的大手,若溪随口答了句“不妨事”便想返身撤退,不料胳膊被拽住,挣了挣,甩不掉。
“急着走做什么,天气这么好,少爷带你去玩儿。”
“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趁着对方松懈了点儿,若溪使力挣脱开来,只是来不及逃跑,便被他的爪牙团团围住。有路人侧目,却没有伸出援手的。
“少爷我最讨厌被拒绝了,若你执意不肯,那本少爷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说着向他的人使了个眼色,正要有所行动,一个调侃的声音冒了出来。
“江昱,光天化日,你要强抢民女,好歹挑个本公子不出门的日子呀。”
这声音听着耳熟,堇若溪应声望去,果然是珠玉摊上的那个假公子,她这口气够大,关键是能唬得住人么。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围上来的爪牙纷纷散去,就连他们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主子,也吃了鳖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这个江昱,出了名的辣手摧花,你要是落入他手,那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就是清白不保,听说他还喜欢玩——咦,是你?!”
那双眼眸晶亮晶亮,此刻盛满了惊喜,眨动着。若溪向来觉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跟前的假公子,双眼是极其漂亮的,纯粹而无暇,一定是个心思澄明单纯快乐的姑娘,加之方才她帮了自己,好感度瞬间爆棚。
尚来不及表达谢意,对方便忽然踱步上前,弯着眉眼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目光兴味,语调轻佻,“我们还真是有缘呐,姑娘不妨跟了本公子回去,吃香喝辣不说,而且,本公子可没有特殊癖好呦。”
若溪嘴角轻扬,见招拆招:“女扮男装呢确实不算什么特殊癖好,但在姑娘眼里,磨镜也不算吗?”
“你……你怎么知道?”
“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了。”
“有这么明显吗,我出门多次,你还是第一个发现的呢。”这姑娘看着真顺眼,值得一交,“我叫希吟,你呢?”
“堇若溪。”眼看天色沉下来,再不回去秋姨又该碎碎念了,若溪赶紧告辞,“我得回家了,再见。”
秋姨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她最亲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秋姨~”若溪刚踏进房门,就看见一个正在打包行李的背影,怅然道:“你又要出门了呀?”自她懂事起,每年的八月底秋姨都会出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是呀,明日就该出发了,往后一个多月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秋姨一面继续忙活,一面唠叨着:“溪儿,我们才来这里没多久,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要不是不忍见溪儿失望的样子,她是怎么都不会带她来洛曼城的。人生地不熟,确实不放心把溪儿一个人留下,可是又不能带她同行。不过,溪儿一向聪明机灵,应该吃不了什么亏。
“放心吧,秋姨老当我是小孩子,其实我都十六岁了,自理能力妥妥的。”若溪拍拍胸脯,摆出一副让人安心的姿态,慷慨激昂,一抬头,却见秋姨正用一种深切到空洞的目光望着自己,明明是看着她的,又好像透过她望向更远的地方,饱含思念。“秋姨,你是在想谁吗?”
秋姨猛然回神,思绪飘回很久以前,“你的母亲,她也有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也美丽得不可方物。溪儿,你很像你娘。”那模样,那神韵,几乎混淆了她的意念。
听闻,若溪不禁黯然神伤,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娘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将她送给了秋姨,之后便失去了音讯,没再出现过。不过,娘亲应该很爱她,她从小佩戴的香囊便是娘亲亲手绣的,“吾儿若溪,平安喜乐”,一针一线,在在都是娘亲对她的疼惜。当然,这些都是秋姨告诉她的。
当她问起爹娘的姓名时,秋姨说她也不知道,她跟娘亲只有一面之缘,当时娘亲不肯留下任何信息,就这么走掉了。所以对于爹娘,她是空白的,就算想找也无处寻起。
她何其有幸,即便没有爹娘的呵疼,也有秋姨的怜惜。一把屎一把尿,将她从襁褓拉扯到碧玉,给她无微不至的照料,超乎寻常的疼宠。
然而,若溪一直都觉得秋姨的身份并不简单,每年必有的出行、似乎永远都花不掉的银子、对洛曼城莫名的排斥等等,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秋姨不说,那么她便不探究,就这么顺其自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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