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非一脚踢在门槛,何时她也成了一个受人指令的人,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又或许是从她亲眼看到那个被休游街受尽欺辱的女人开始。
荀长颢换好衣物走回律令非身后,她依然面朝门外背对他。
“这是你带回来送给娘和韫玉他们的,必须你亲手交给他们。”荀长颢道。
“我不想。”律令非直言拒绝。
“我明白你心里的芥蒂,怀珠确实有错,但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固执地认为天底下所有继母都会狠待孩子,因而才对你心怀怨恨,出于保护自己的意念,她才会针对你。我不求你视我的一双儿女如己出,无微不至,但一家人必须要有一家人的样子,你若真心地待怀珠,她也定会感受到你的好意,就像你与韫玉,不已然相处得十分融洽?”荀长颢平心静气地劝说,“至于娘,她是你的婆婆,你理当孝敬她,这是规矩。”
“可是老夫人和怀珠都不喜欢我,而我向来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律令非直言不讳。
“既然你已经加入我的家庭,便是家中一份子,我只盼家庭和睦,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努力。”
律令非不禁动摇内心的逃避之意,跟他两个兄弟比起来,荀长颢已然是很讲道理的人了,他的期盼没错,而自己这个承受他期盼的人,又该如何回应?
“我陪你去找娘,她也是担心你我的关系,只因我是儿子,她难免会更多从我的立场出发数算你的不对。若你与我夫妻关系增进,她自然也能安心。”
荀长颢带上桃花饼盒,律令非也不再拒绝,随他一同去往牡丹苑。
“其实娘不是个蛮不讲理的长辈,像大嫂跟三弟妹就与娘相处得极好。”荀长颢一路跟律令非言说。
“大嫂是天生的贤惠女子,无可挑剔,那个戚婉呢,能说会道讨人欢喜,老夫人当然喜欢她们了。”
“那你为何不学学三弟妹的嘴甜?”
“说了我不喜欢,人为什么要讨好别人,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爱人就是爱人,仇人就是仇人,非敌非友,无爱无仇就是两不相干。”律令非的直言。
“可这世上真的一切的人事物,都能如此区分界限吗?”荀长颢眼里若有所思。
“世界区别分明与否跟我无关,但在我心里,绝对分明。”
荀长颢默默关注律令非特立独行的思想,似曾相识,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世间。
“总之你今日愿与我一同去给娘请安便是迈出了一步,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荀长颢有感而发。
律令非眼里思索荀长颢的话,他所做所说,是确实将自己当成了家庭的一份子吧?
二人一路去往牡丹苑,结伴同行的场景十分引下人瞩目,新夫人不得侯爷欢心的传闻都不攻自破。
牡丹苑内平静祥和。
“老夫人,侯爷和夫人来了。”下人禀告道。
“请他们进来。”楚湫霖语气平和。
律令非与荀长颢齐头并进,楚湫霖看着仍有一丝不悦。
“娘。”荀长颢寻常唤道,律令非也附和一声,“婆婆。”
“长颢来了,坐吧。”荀长颢入座,律令非比以往多了一份自觉,仅是站于荀长颢身侧。
“都是一家人,你也坐吧。”
“谢谢。”律令非一如既往地平心静气,呈上桃花饼盒,“这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桃花饼,我爹娘说让我带回来给大家尝尝。”
“哦?原来亲家公亲家母的好意,小梨,收下。”楚湫霖的话中别有深意。
“娘,您的身体感觉如何?”荀长颢问候道。
“好多了。”楚湫霖回问,“听闻亲家母回程途中偶感风寒,她可还好?”
“多谢婆婆关心,我娘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律令非中规中矩地回答,却终究是亲疏有别。
“既然如此,你以后也别有事没事往娘家跑,容易惹人闲话。”楚湫霖教训道。
“我知道了。”律令非没有反驳,就连杜老爷夫人的意思也是如此。
律令非请了一个没有针尖对麦芒的安,荀长颢也难得舒心,律令非尽管心直但也能控制住口快。
“我说过了,娘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夫人也是你的继母诶,你与她一直这样友善相处吗?”律令非好奇问道。
“有何不可?”荀长颢反问。
“你女儿怎么不像你呢?”律令非叹气。
“怀珠只是性子刚烈,她这会儿应当还在尚学堂读书,可要一起去看她?”
“我不去,老夫人这儿我已经应了你的要求来过,女儿就算了吧。”律令非从内而外地抗拒。
“那今日便不去了,不过这盒桃花饼该如何处置?”
律令非一想,既然荀怀珠在学堂,那自然只有荀韫玉一人在紫荆苑,送去也无妨。
“送去给小韫玉,走吧!”律令非心念微笑。
来到紫荆苑,董湘兰坐在廊边缝制鞋垫,一如往常地照顾韫玉在庭院里玩耍,律令非送的蹴鞠球深得他心,到他依然是一个人,眼里清澈却难有情绪。
荀韫玉低头追着蹴鞠球滚到月门外,律令非小跑上前,一脚为他掌控住乱跑的球。
“非非。”荀韫玉唤道。
荀长颢也跟上,只听荀韫玉对律令非的称谓,便抱起韫玉问道,“你怎能直呼你二娘闺名?”
荀长颢的话语里没有责备的感觉,韫玉无辜地望了律令非一眼,她回答道:“是我让韫玉这么叫我的,我觉得没问题。”
“韫玉如今年纪尚小,你不教他规矩,以后长大了想他叫你二娘也难了。”荀长颢认真责备。
“叫什么二娘啊,我不喜欢,就叫非非。”律令非赶紧转移话题,“韫玉,我们一起踢球好不好?”
“好。”荀韫玉依旧不笑不乐。
董湘兰才察觉到荀韫玉不在眼皮底下了,急忙撂下手上的活跑了出来,却见夫妻父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情景。
“侯爷,夫人。”董湘兰行礼。
“原来你在啊,怎么能让韫玉一个人跑出来,院里下人们呢?”荀长颢微言责备。
“下人们出去置办日常所需,妾身失职。”
律令非无心介入荀长颢家事,牵着荀韫玉便往庭院里回去。
“我们回去踢球。”
荀长颢亦无诸多责难,将律令非带回来的桃花饼交给董湘兰,便也跟随律令非的脚踪入内。
董湘兰准备了茶水点心,伺候荀长颢坐在廊上观望律令非带韫玉踢球。她充当守门员在月门前拦截荀韫玉的球,时不时放水让他成功。如今这府里,能让律令非真心欢喜无隔阂的人,竟也只有荀韫玉这个孩童。
荀长颢静心守望,看着律令非挽起衣袖,牵起裙摆奔走这副没规没矩的样子,竟让他忆起深深的过往。
“侯爷用茶。”
董湘兰恭敬奉茶,律令非不自觉一瞥眼过去,脚下的飞球便立地而起,旋转飞跃打翻了荀长颢到手的茶,全洒于身。
“我不是故意的!”
“侯爷恕罪,请随妾身进屋,妾身服侍你宽衣。”董湘兰十分关切。
荀长颢投向律令非的目光似有所语,他随董湘兰入了房中,律令非也牵着韫玉抱着球安生下来。在廊上收拾被破碎的茶具,律令非能够看见董湘兰为荀长颢宽衣的场景,这就是古代夫妻标准的相处之道。
“非非。”荀韫玉拾了一块碎瓷递给律令非,吓得她赶紧从他手里收走,“小韫玉你别动手,伤着会痛!”
律令非话音刚落,目光一犹疑,手指便在瓷片碎口划破。
董湘兰匆匆离开去为荀长颢准备衣物,他只穿一身亵衣从房内走来,注意到律令非的指尖一点红和瓷片沾染的血迹。
“怎么这么不小心。”
律令非始料不及,荀长颢无所顾忌从房里出来,抓住她的手腕便吮住了她的指尖,指尖连心的不全是痛觉。
律令非人神一愣,惊错的目光从荀长颢转移到韫玉,心慌意乱地捏着他的脸蛋。
“一点,小伤而已。”律令非被抓住的整条手臂都失控。
荀长颢通过儿子的凝视望向律令非,她竟已脸颊红透,指尖从唇边勾回,荀长颢眼前所见之人,恍若与之前世有约。
那一刹,一眼万年。
董湘兰取了衣物回来,月门外一刹那的顿步,她颔首走到荀长颢身边。
“侯爷,衣物取来了。”
荀长颢尚未松开律令非的手腕,只严肃道:“让夫人为我更衣。”
“是。”
荀长颢松开律令非起身入内,董湘兰将托呈的衣服恭敬交给律令非,她还未从方才的受宠若惊中抽身。
“夫人,侯爷命夫人为他更衣。”
“啊?好!韫玉你照顾下。”律令非仓皇接过衣物,脚步更是匆匆走向屋内,“为什么要我来啊,虽然是我弄湿了他的衣服没错。”
律令非来到荀长颢身边,面颊依然白里透红得厉害。他展开双臂。律令非打开折叠的衣物,竟鬼使神差地伺候荀长颢一件件上身,顺序无错,娴熟到位。
束腰时,律令非站于荀长颢身前,双臂环抱至二人亲密无间的地步,最后戴上腰间玉佩,大功告成。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得如何服侍更衣?原来你做得很好。”荀长颢的褒奖令律令非陷入疑惑,“对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一件件衣服怎么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