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周杰伦《蜗牛》
早上六点,程瑜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
窗外大雨倾盆,雨水像钉子一样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阵阵巨响。
她捂着肚子下地,掀开被子,看着床单上一小片血迹,腹部又开始隐隐阵痛起来。
每次大姨妈,程瑜都像受刑一样,除了肚子疼浑身发冷之外,她还得手洗弄脏的床单和内裤。
床的斜对面是书桌,她拉开抽屉,唯一一包七度空间,仅剩了一个。
程瑜将姨妈巾揣在衣兜里,正要开门去卫生间时,客厅里传来程父和程母的说话声。
“语文43分,英语21分,数学54分,物理13分••••••”
“我就是生个傻子,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徐芸一把甩下成绩单,往程瑜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弯腰,捞起卷子,扔到了茶几上。
“老程,这字要签你签,我是没脸再签了。”
“班主任让父母都签字,小芸,你不签孩子去了学校怎么和老师交代啊。”
程颐峰说着话,从公文包里掏出笔,低下头,在一张张卷子的首页签字。
“她就不想想怎么和我们交代?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每次倒数第一不觉得丢脸吗?”
“我们辛辛苦苦供她上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甚至是全省最好的实验班,你说她但凡有良心,就该用点心在学习上。”
“行了,别说了。孩子就成绩差点,又不是毒害社会了,大清早发那么大火。”
徐芸听言,气不打一处来,“她没有毒害社会,但是都读高一了,真的越大越成累赘了,我今年面临转正教授,哪里顾得上她••••••”
程瑜紧紧握着门把手,腹部撕裂的痛感,让她面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
她望向窗外,风潇雨晦,天光黯淡。
父母断断续续的对话,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只要说起她,这世上的词似乎少的很可怜。
差生、不知廉耻、累赘、不知上进。
每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就是从小到大,所有人眼里的程瑜,一个永远排名倒数第一的差生。
忽紧忽缩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弯下腰,低声叫疼。
片刻后,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向她,程瑜一把拉开门,站在了父母面前。
她从来不是一个矫情的孩子,但这一次,她很想央求妈妈帮她请一次假。
因为她实在疼的受不住了。
徐芸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醒了?”
“爸,妈,下雨了,你们••••••记得带伞。”
程瑜看到母亲阴云密布的面容,再看看父亲紧皱的眉头,嘴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刻,她忽然想到班主任曾经说过的话,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最大的差别就是和家长说不的权利。
“你赶紧签字,六点半大学还有会要开。”
程颐峰将笔递了过去,催促徐芸签字。
他们都在南科大学财经学院任职,程父是经济学副教授,而向来争强好胜的程母,今年正是最关键的一年——由副教转正教。
徐芸没再说话,拿起笔在几张卷子上签字,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阵痛猝然加剧,程瑜忍不住低声问道,“妈,我今天能不能请假不去学校?”
徐芸签完字,抬手看了眼时间,起身拿了沙发上的外套。
“字我们都签了,下点暴雨就不去上学了吗?”
“不是,我••••••”当着程父的面,程瑜忽然说不出口。
“瑜瑜,你15岁了,真的不要再任性了。”
徐芸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她穿好衣服,背上单肩包,直直朝门外走去,强忍着怒火,不想再多说什么。
程父穿上夹克衫,走的匆忙,并未看到女儿脸色苍白,只是从钱包里抽出一百放在茶几上。
“瑜瑜,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不要再给你妈添乱了。”
程父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说,“出门记得拿伞啊。”
门被关上,程瑜眼里的泪打了个转,她看了眼茶几上的钱,转身去了卫生间。
乌云灰压压地盖住天地,暴雨狂风,迎面砸来。
程瑜撑了把红伞,闯入雨雾中,瘦瘦小小的身影像根豆芽,摇摇欲坠。
出了小区,往东,穿过一片旧楼有家小卖部,她每次买姨妈巾都来这里。
从12岁的第一次,一直到现在的15岁。
起初是因为这里地偏人少,卖货的阿婆总会好心地用黑色塑料袋来装姨妈巾。
后来她和阿婆慢慢就混熟了,才知道七十几岁的阿婆,无儿无女,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
程瑜紧跑几步,收好伞后钻入了小卖部,屋里灯光昏暗,阿婆坐在货架前理货。
“小瑜,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阿婆,我来买••••••那个。”
程瑜忍着腹痛,微微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淡淡的荡漾开来,让她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
即便她现在15岁了,每一次买卫生巾还是脸红心跳的,但她每次不自然地说起买那个时,阿婆总是知道的。
阿婆笑盈盈地站起来,从货架上拿了两包卫生巾装进了黑塑料袋里。
“这次不能收小瑜的钱了,上次你给了一百,够你再拿五次哟。”
阿婆说着话,又拿了两个面包,一盒牛奶还有一袋香肠,一并装进袋子里,递了过来。
“那不行的,阿婆总是忘事,我好多次买零食都没给你钱呢。”
“阿婆才不会糊涂,快拿上去学校,别迟到了。”
程瑜看着阿婆,鼻尖发酸,阿婆总是能知道她的口是心非,其实她很少在家吃早饭,每天醒来,父母给她准备好的只有那张一百块钱。
“那这次不给钱,下次再给,但是阿婆这一百,是我以后来这里拿早饭的钱啊。”
程瑜话说完,就把钱塞在阿婆手里,转身往门外跑去。
阿婆知道程瑜的心思,也知她性子倔,给了绝不会收回,小小的孩子,总是好心地帮助他们,为顾及他们的颜面,每一次都提前找好了借口。
“好啊,那你记得天天来找阿婆啊。”
程瑜撑开伞,回身看向阿婆,脑子里忽然飘过妈妈早上的话,傻子、丢人、越活越成累赘。
许是外面下雨的缘故,程瑜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不觉间,眼泪一下子蹿出了眼眶。
她本想潇洒地问问阿婆,可声音在嗓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却带着哽咽——
“阿婆,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
阿婆笑的慈祥,站在暖暖的灯光里,“在阿婆眼里小瑜是世上顶好的丫头。”
她听后,抹了把眼泪,没再停留,一头扎进风雨里,往学校的方向跑。
豪风暴雨,狠狠打在人身上,她看到整座城市兀自运行的轨迹:车流、人流,都在奔向自己的方向。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她的方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