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雨倾盆的下,也沾不湿她的发。
——《心雨》
早读课下课铃打响,清脆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整个校园的喧嚣,朗朗读书声潮水般退却。
朱正廷合上课本,用黑板擦敲打讲桌示意学生保持安静。
“下午第三节体育课,大家就自行组织到操场上活动吧。”
他声音刚落,教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不久以后就成了整齐划一的亢奋。
开学一个多月,只上过一节体育课,那以后所有体育课都被他强行霸占为数学课。
美名其曰——强身健体不如多动脑!
而这九个字,此刻就躺在黑板正上方,黄底红字,代替了从前的勤学好问,择善而行的标语。
程瑜趴在课桌上,拿笔在作业本上乱画,似乎漫无目的,似乎意有所指。
即便她闭上眼,提醒自己不要再脑洞乱飞了,可是脑海里放电影般,总会出现先前的一幕幕。
那一刻,一分,一秒,被分解成无数支离破碎的慢镜头,慢到程瑜能想起当时的心跳声。
那时候,天空放晴,阳光万道,少年双手插兜,站在最明媚的地方,目光缓缓垂下••••••
她忽然坐直身体,一把撕掉乱画的纸张,拉下搭在她背上的风衣。
她的露水同桌不知何时,早已人去楼空,程瑜将风衣叠好,放在了他的课桌上。
怀着惊心动魄,丢脸丢到天际的心悸,程瑜揣着卫生巾,慌慌张张穿过走廊,过道,楼梯,直奔女厕所。
索性虚惊一场,如果姨妈蹭到了裤子上,程瑜真打算在女厕蜗居到放学。
她能想到,在走廊,在过道,两排的男生们吹着口哨,仰着脖子发出怪异叫声,紧随其后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哄笑声。
那里面有男生,更有女生!
以前她见过这场面,只是被哄笑的女孩并非她而已。
回到教室,程瑜继续趴在桌上睡。
上午几节课,眨眼过去,而许辉自早读课露面后,便不知去向。
程瑜也不多想,她这样靠砸钱进来的学生,只能和靠家世背景进来的李想报团取暖。
他们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学三年级到现在,一直在一个班,成绩不分伯仲,倒数第一二的名头,就在他两之间晃荡。
可能是早上下暴雨的缘故,李想上午没来。
下午两节课过后,一班的人光速往操场飞,像脱了缰的野马,重获自由。
程瑜跟在大部队后面,快到操场时,担心有集体活动,到时候运动剧烈难免导致姨妈侧漏,她打算再去一趟厕所。
于是,她又转身往教室跑,进教室门时,身后忽然袭来一道人影,硬生生将她撞在了门框上,对方则是若无其事继续往教室跑。
一句道歉也没有,甚至都没回身看她一眼,撞她的男生叫韩晨,程瑜只知道他成绩不凡。
他穿了身红色球衣球裤,抱着篮球,在飞速蹿向座位时又撞到了教室过道边上的课桌。
桌腿擦地的尖锐声,刺的人耳朵疼,程瑜看到被撞歪的课桌上,一摞摞书本轰然落地,只刹那功夫,桌上敞口的玻璃杯,啪一声碎裂在地。
流散的水花打湿了书页,而肇事者丝毫不关心,回了座位,低头在桌兜里翻找什么。
午后的教室,空空荡荡,敞开的窗户里阳光和清风一并涌入,被风翻开的纸张,哗啦啦作响。
程瑜本可以若无其事,事不关己跨过那堆落地的书本。
就像这个班所有的同学,视她和李想为空气,从来不会正眼看他们,更别说为他们做什么。
她也应该那样对他们,可是走近时,她还是弯腰捡起被水濡湿一片的笔记本,用袖子一下下蹭掉上面的水迹。
“你在做什么?”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程瑜抬头,率先看到的是那副金丝眼镜框后笔直凛冽的目光。
她的心猛然一磕,像触及噬人的火苗般,她紧忙站直,步子向后跌了几步。
周宇泽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打算拿上笔记本,寻个树荫处,继续完善笔记。
他一进教室,就看到了这幅画面,桌子斜在一边,书本散落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擦着笔记本。
周宇泽快步走进,一眼之下,看见了被水浸的面目全非的笔记簿。
“对••••••对不起。”
程瑜低下头,声音一下一下从嗓子里挤出来,“不••••••不••••••是我。”
“到底是还是不是?”
余光里,她看到周宇泽朝她近了一步,程瑜紧忙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
她默然抬头,迎上他锋锐的目光,“真的不是我,是——”
“就是你撞的,我亲眼看到就是你撞到的!”
肇事者韩晨一手抱球,一手上下掂着矿泉水,跑过来道,“宇泽,这种差生学的不好,为人还不诚实哎!”
程瑜攥着笔记本,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依然仰起头,斩钉截铁道,“不是我撞的!”
“那可真是见鬼了,这教室就咱两个,不是你,难道是我?”
“我再说一次,桌子,不是我撞的!”
“那我也亲眼看见,是你撞到的,不是你撞的,那你为什么要捡?”
是啊,为什么要捡呢?
“全班人都知道你嫉恨宇泽,不就是当初他不和你做同桌么,你至于这样伺机报复吗?”
他边说话,边盯着被打湿的笔记本,故作心疼道,“这一本笔记可都是知识点啊,啧啧啧,竟然毁在这种人手里。”
程瑜直直盯着韩晨,对方却笑的满脸轻松,仿佛撞翻桌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而她完全可以点名道姓说出真相,可当她看到周宇泽波澜不惊的神情时,忽然低下头,再也不想多说任何一个字。
一切都徒劳,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的辩解,在这些尖子生眼里,只是推卸责任和人品丧失的借口。
她只能认错一般,低下头,用以沉默来做自己最后的保护色。
教室里陷入短暂沉静,操场上少年们热闹的欢笑声,不时传来,清风荡漾在他们之间。
周宇泽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目光落在程瑜身上,眨眼功夫便移开,转头问韩晨,“你还不去操场吗?”
“去啊。”韩晨说罢转身往教室外走,“宇泽,你需要抄笔记的话,我可以借你啊。”
“谢谢,不需要!”
等着韩晨离了教室,周宇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笔记本放回桌上。”
程瑜将笔记本放回了桌上,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课本时,周宇泽先她一步,修长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将课本整理在一起放回了桌上。
随后,他又将桌子推回原位,转身往教室外走。
程瑜站在过道里,像个犯错的小女孩,橙黄色的阳光静静笼在她身上。
可是没人看见她一低头,眼睛里用汹涌掉出的眼泪。
没人会看见,也不会有人看见,更不会有人在乎!
“程——瑜。”
一道温和的声音裹在阳光里,随风轻轻送到耳中,程瑜对这样的声音很陌生。
她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见,周宇泽站在教室门口,正转身朝她望过来。
他的目光向来凛冽锋锐,似乎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
“这个班真的不适合你,其实普通班最适合你们这种人!”
周宇泽还想再说什么,当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便匆忙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程瑜不该在这个班,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往往谎言最动听,沉默最安守本分,只有真相最淬人心骨。
人们喜欢的是谎言和沉默,程瑜也是这样,她宁愿全世界都欺骗她••••••
这是她和周宇泽第二次接触,而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藏着剑拔弩张的较量。
那不仅仅是少年之间的对抗,还有少年对大人们孤独一掷的反抗!
那时候,程瑜第一次来高一(19)班,当着校长的面,班主任朱正廷也曾一脸和气地安排她成为周宇泽的同桌。
可谁能想到,十几岁的少年,波澜不惊地站起来,身形单薄料峭,当着所有人的面,掷地有声地说道——
“金钱,是你们成年人之间的通行证,而成绩,是我们学生之间的通行证!”
“她,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程瑜总会想起那天,倒不是因为周宇泽的话多让她受伤,而是因为他的话,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自此以后,程瑜莫名害怕这个男生,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总会有那样的时刻,你满心委屈,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冤枉你,可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为自己辩解。
你对自己无能为力,甚至无可期待,想让一阵顺路来过的大风,带你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