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捏成你的形状，随风跟着我，一口一口吃掉忧愁。
——周杰伦《星晴》
育才中学被评为全国重点高中，不仅因为师资雄厚，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作为全国STEM教育示范学校，近年来屡创奇迹。
程瑜从厕所出来时，上课铃声打响，她着急慌忙跑向操场，在经过校园宣传栏，玻璃框里那一串鲜红大字，生生拉住了步伐。
她跑出几步，又退回来，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宣传栏前，正踮脚看着那篇报道。
“第十六届全国青少年机器人大赛，于8月29日圆满落幕，我校再创佳绩！”
程瑜一字不落，认真往下读，直到看到报道里面写到——
“感谢徐芸女士为AI实验室的倾囊相助，感谢您对我校STEM教育的认可和支持！”
她没心思再继续往下读，转身奔向操场。
程瑜知道，她妈妈徐芸愿意砸40万到AI实验室，只是为了买一个实验班的名额给她，仅此而已！
初秋时节，天高气爽，白灿灿的阳光铺在赤红跑道和绿草坪上，闪烁微光。
几个班站成方针，零落分散在四处，程瑜上气不接下气，跑到19班，大家正在报数。
“61——”
“6——2——”
“6——3！”
她站在第三排最边上，清脆的声音接上前面清一色的男声，“64！”
“加上今天新来的同学，还有2位同学没到，大家看看谁没来啊！”
体委个子偏高，偏瘦，皮肤黝黑，立在队列前面像根柱子一般，“新同学到了没啊？”
“体委，人家新同学是校长办公室的座上宾，你丫管不着他！”
“对，你没看到早读课班主任都怂成那副德行了，啧啧啧，一个走后门来19班的人牛逼什么？”
韩晨站在第四排靠边，一想到许辉狂傲嚣张的样子，他心里就莫名窝起了一股燥火。
为了进高中实验班，他们这些学生付出何种代价，大家都心知肚明，好不容易进来了，却眼睁睁看到那些差生接二连三也进了这个班。
明明定下的规则是全省中考前63名进入实验班！
可是到现在为什么会有66名？为什么没完没了反复塞学生进来？为什么还会出现差生？
韩晨越想越烦躁，眼睛盯着站他前排的程瑜身上，“体委，咱班63人都到了，就自由活动吧！”
体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报数是为了确认咱班同学都在操场，逃课旷课被抓了，影响不好。”
韩晨宣泄一般，将手中的篮球重重砸出去，篮球碾碎阳光，弹跳着跑远。
“还在乎什么影响啊，咱这实验班猫猫狗狗都可以随便进来了，还怕什么影响？”
他说完，起身去追跑远的篮球，队伍陷入短暂沉默，片刻后，大家都低声议论着什么。
程瑜乖戾站在一边，低下头，任凭那些窃窃私语化作咆哮的恶意砸在她身上。
“早知道砸40万到狗屁的AI实验室就能进实验班，我初中三年就不那么拼了，何必呢？”
“看把你能耐的，你家有钱也不一定能砸到校长的心坎上，你得有点那什么——特殊关系才行！”
“对啊，要么靠特殊关系，要么靠过硬的家世背景，让校长主动卖面子。”
有人带着笑问道，“什么才算特殊关系？”
“你懂的，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哦，你真想知道？”
“废话！”
韩晨抱着篮球站回队伍，打了个口哨，“那你得请教程瑜同学，问问她妈妈是校长的什么人？”
“程瑜，你妈是校长的什么人？”
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问道，声音顺着风飘远，其他几个班的同学纷纷转头往19班这边看。
短暂沉默过后，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歇斯底里的嘲笑声，像一颗颗子弹射向程瑜。
程瑜站在原地，死死垂下头，一动不敢动。
任凭眼泪翻涌，一双手紧紧攥着校服裤，仿佛那是小小的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再忍一忍，就好了，程瑜，你千万不能当众掉眼泪！
她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直到猝然飞来的球，重重砸在她背上，砸出了她所有刻意隐藏的泪。
程瑜转身，韩晨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问她，“你倒是说啊，你妈和校长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那时候，年少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也不存在一尘不变的规则！
只是打破规则，破坏公平的是大人，而他们却把气撒在了同龄人身上。
所以即便他们恶语相加，看着程瑜一个人哭着跑远时，并没有觉得做错什么。
因为他们是尖子生，成绩优秀卓越，自小到大都是家长老师眼中的——好孩子，他们不会做错事！
从来没有一次，像此时此刻这般，程瑜因自己的存在而耻辱。
是不是像她这样自小到大的差生，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她跑到操场最外边的大树下，将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不敢放声大哭。
时间一分一秒飞走，可带不走她的悲伤和眼泪。
程瑜哭了很久，抬头时，被立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而他正侧身朝对面喊，“等老子片刻，一会儿再战！”
“李想，你今天上午请假了吗？”
“你没事吧？”
李想留寸头，眉眼细长，大红T恤配绿运动裤，乍一看，像颗直立行走的草莓。
程瑜笑道，“我没事啊，都已经习惯了。”
他看程瑜笑中带泪的样子，有些难受，也不知说什么，只是低头用脚尖一下一下踢着落叶。
两人一站一坐，好长时间也不说话。
树荫冠天，林叶葱郁，细细地阳光穿过枝桠洒下来，落在地上，汇成斑驳光影。
“程瑜。”
“嗯？”
“你想转班吗？”
“你呢？”
李想走几步靠在树上，一腿弯曲踩在枝干上，若有所思，没说话。
远处篮球场地，有人喊他打球，他回道，“催你妈呢，老子这就来！”。
片刻后，李想起身，临走时目光掠过瘦瘦小小的程瑜，心里有一股酸涩，很莫名。
“程瑜，你要想转班，我和你一起！”
他扔下一句话，就追着一道风跑远了。
可是那句话，不温不淡，却让程瑜红了眼眶，永远记在了心底。
程瑜坐在树下，不知为何，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出溢。
衣兜里没有纸巾，只有揉成一团，干巴巴地废纸。
她掏出那团纸，铺在膝盖上，一点点抻开，洁净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铺陈着一个人的名字。程瑜看着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字野，脸莫名发红发烫，仿佛是才不久的事情，那句清朗的说话声摩挲在耳边。
“最快的衰老，是技术上落伍！”
忽然之间，高处飞落的书本啪一声砸地，厚厚的书本，差点砸在程瑜脑袋上。
她吓的一哆嗦，急忙起身，仰头向上看去——
透过蓊蓊郁郁的枝叶，一双漆黑的眉眼，警惕地朝她望下来。
日光璀璨，细细碎碎的明亮，在那人周身飞舞，他隐于绿叶中间，隐晦不明。
许辉没说话，收回目光，轻轻松松，从树上爬下来，一下跳到地上。
随着他的动作，枝木轻晃，几片树叶飞落，日光微颤，不时洒在程瑜哭红的眼睛里。
许是惊吓过度，她的心还在剧烈抖索。
许辉肩上搭着校服，弯腰捡起书本，朝程瑜走近，一双桃花眼，又黑又凉。
一步，一步，又一步，程瑜莫名数着他的步伐，一颗心骤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