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眼皮看看江沉舟,又看看邵昊,满眼写着不信:“你们看起来可没什么夫妻相。”
“那只能说是在下长得不好。”邵昊缓缓低下脑袋,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鼻尖。
“不是不是,是我长得不好。”江沉舟说完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邵昊带偏了,连忙保持着淡定自若的笑容,转移了话题,“都说被人使用惯了的东西,会留有故人的一缕余魂。小木头庄,必然会善待肖小姐身前的爱惜之物。”
“余魂?”宽眼皮怅然失神了一会儿,眼睛立刻就直了起来。他迈着大步冲向金丝楠木桌椅。这个阵仗,仿佛肖长英本人,忽然就立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您别这样。”邵昊上前一步,迅速拦住冲动的宽眼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上好的木头是有灵性的,如同神龛一般,供奉着纯净的魂魄。您这般行事,怕是会惊扰了里头的魂魄。”
“好,好,我不惊扰。”宽眼皮凝神许久,忽然道,“你们这东西,怎么卖?”
“一千五百大洋。”邵昊平静地注视着宽眼皮,丝毫不在意江沉舟面上克制不住的诧异之色。
宽眼皮听闻报价,一时没有反应。江沉舟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在下平日里也喜欢做些木工活。您若诚心做这笔生意,日后在下可亲自上门为此套家具进行修补保养。”邵昊又补充道。
宽眼皮沉吟许久,轻轻叹息一声才道:“我见过肖小姐那个败家的弟弟,知道他除了自己那帮酒肉朋友以外,极难相信别人。你能从他手里得了这些宝贝,也说明你是个厉害人。这笔交易,我跟你做。”
江沉舟闻言,提起的心登时就落回了肚皮里,然而她依然有些不放心,只屏息凝神地听着他们接下去的对话。
“那就真谢谢你了。”邵昊依然笑得一脸从容,“一会儿我找人送货到你家去。”
宽眼皮点了点头,爽快地留下支票和地址便走了。
邵昊仔细查看了支票,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抽屉之中。
“行啊,我第一次见,还能这么做生意的。”江沉舟怔怔地说话,“眨眼间就赚了那么多钱,也难怪当时华玉商会看你不顺眼。”
“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如何将合适的东西,以合适地价格,卖给合适的人。”邵昊面露狡黠的笑容,灰色的眼中,雀跃着兴奋的光,“对于刚才那位先生而言,一千五百大洋算是个合适的数字,不高不低。”
江沉舟若有所思地点头。以前她看父亲做买卖,惯常是从一些上山的农民猎人手里买点儿山珍野味,珍奇药材,转手给村里一些需要的人或商家。他一般不赚太多钱,因为他知道村民们需要他,信任他,而他不能破坏这种关系。
如今地域不一样了,人的信念也不一样了。
她不反对邵昊的做法,毕竟商人的本职终归是赚钱,然而她却很担心他,总觉得以他的行事作风,就算不惹火烧身,也极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这次还是多亏你了,沉舟。”邵昊见她沉思,忽然道,“若没有你及时告知肖小姐的信息,我未必能做成这笔生意。”
“你打算怎么谢我?”江沉舟顺势挺了挺胸,眉宇之间,不无骄傲。
“先欠你这一次,等我想清楚再还你这份人情。”邵昊顿了顿,观察着她面上的喜悦之情,不禁问道,“看来你这次去看试镜收获颇丰?”
“嗯。”江沉舟点点头,然后把温警长的到来,以及巧遇梅楠西的事都给说了。
“挺有意思的。”邵昊闻言笑了笑道,“事已至此,梅小姐还能对你家小王爷死心塌地,倒也是个狠人。”
“但愿她不要真的当了女主角,不然魁尔可就头疼死了。”江沉舟无奈说话,“要是被逼的狠了,他来一句‘我接近你,其实都是为了复仇,我对你并无丁点儿情感’,那梅小姐可得落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也是。”邵昊点了点头,“要不你推荐几个合适的女演员给剧组,让他们好好挑挑?”
“人选是有,但都不熟,推荐谁好呢?”
“不如,选裴雯雯?”
邵昊的话令江沉舟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你怎么会想到她?”她道,“裴雯雯显然知道她无法如愿和林佩弦公布恋情是我们在暗中搅局,后来和我们电台合作时,对我的态度也很是冷淡。”林佩弦是水爷林大河的独子,这件事她可想忘都不敢忘。
“如果能劝服她来演电影,你不觉得会很有趣吗?”邵昊不慌不忙地摆齐店中物件,“你们可以趁机拉近关系,没准能给她和林佩弦出出主意呢。”
这真是个大胆的想法。只是好久没有接触过了,不知道裴雯雯和林佩弦之间到底相处得如何,而裴雯雯到底是否愿意去当这个女主角,剧组又是否会看中她。许多未知的命题摆在眼前,而江沉舟知道,邵昊真正在意的却根本不是这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盯住邵昊的灰眼睛问道。
“找机会接近林佩弦,这样接近他的父亲也就容易多了。你要复仇或是想追查你爸的死,此后便都是易如反掌之事。”邵昊压低了声音道。
江沉舟缓缓吸气,再将之徐徐吐出:“你说得倒是简单,可每一步,其实都难如登天。”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江沉舟徐徐收起浸满了冷汗的五指,捏成拳头,轻声道:“我很想,但是我怕。”
“我会帮你的。”邵昊不由就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她微微一怔,鬼使神差的翻过手掌,与他十指交握。
他一时间没有言语,搞的她没来由得感到一阵紧张。
阿笙觉察出店中气氛有些微妙,立刻整好衣衫道:“我去找送货的人。”
他刚迈出门去,又觉得有些不对,转身把店门虚掩上,不再让其他人进出。
一时间店内显得越发沉闷起来。
江沉舟恍然回声,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正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却发现邵昊忽然捏紧了她的手,无论她使多大的劲,都不让她得逞。
她一时心慌,却见他一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凝望着她,晦暗不明。
“沉舟,若我想把水爷的命当做聘礼,你可愿意?”他凑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地说话,“我觉得,我真的需要一个老板娘。”
“需……需要老板娘?”她一阵心乱,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是的。”邵昊点点头道,“阿笙也需要。”
明明他的气息是温热的,然而却令她唇齿发寒。她觉得仿佛有一条蛇缠绕在她脖颈边,正吐着鲜红的蛇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她的耳垂。
“邵先生,这没必要。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水爷和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开你的店就好了。”江沉舟用力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可是邵昊却又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单枪匹马地去复仇,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这些天我也在琢磨,难得遇到江小姐这么有意思的人,错过了,可能就再也遇不上了。”邵昊望着她,笑得一脸玩味,“等你的事了结,我们就该了结我们的事了。你如此推拒,是不喜欢跟我聊这个?”
“不,不,我当然喜欢的。”江沉舟一时慌乱,等话说出口,又恨不能将舌头咬掉。
“可你……当真喜欢我吗?”江沉舟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邵昊,“还是……只是想应付一下,不让你爹总……给你找结婚对象?”
邵昊垂下眼睑,正欲说话,却见江沉舟打开门转身逃了出去。
“应付……那便应付吧。”她小声说道,“但是邵昊,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自小木头庄回程宅的一路上,江沉舟都在琢磨着邵昊的话,但左右琢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罢,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她总是喜欢他的。
她将自己抛到床铺上,兀自望着天花板发呆。按理说,听了邵昊的那番话,她应该是高兴的,可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未来的挑战一个连着一个,稍有不慎,便会在获得幸福之前,落下万丈深渊。
一阵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儿,魁尔走了进来。他刚参加完梅家的家宴,抹掉了油彩的面上沾着一抹疲惫。
“你擦掉了油彩,我竟然还有些不适应。”江沉舟躺在床上,歪头看他,“下次遇到导演,我就跟他提个建议,让你正式演电影时也画成那样。”
魁尔淡淡一笑,随手抛一叠照片到她身上。她仔细一看,吓得跳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温警长喝多了,把手里凶杀案的照片拿出来四处给人看。不仔细看他还不乐意,于是我就收回来了,预备着等他清醒的时候,再还给他。”
“所以照片里的,是肖长英。”江沉舟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再次看向照片中的尸体。但见肖长英倒在一片杂草丛中,头发脖颈都凝满了血块。
她还记得温警长对导演说过,肖长英死因是被类似锤头的钝器,击打后脑。
“温警长说了什么案子细节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照片问道。
“说她是死在家附近的田地里的。田中杂草很高,等尸体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江沉舟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仿佛那尸体的腐臭味能从照片中溢出来一般。
“田地距离主路还有一段路程,到处都是烂泥,然而尸体发现的时候,四周已经泥泞不堪,好多人踩过了,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哪些痕迹是凶手留的。眼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是个男子,不然没法一下子就砸死受害人。”魁尔一边回忆,一边陈述温警长说过的话。
“说不定是个手劲大的女子呢?”江沉舟提出疑问。
“倒也有可能。”魁尔摸一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哦对,温警长还说,应该是熟人作案。”
“毕竟是在死者家附近嘛,可以理解。”江沉舟不由也沉思起来,“有没有可能是疯狂的影迷?”
“这……”
“真是气死我了!”
魁尔的话被一阵威震四方的怒吼声打断。江沉舟与魁尔齐齐一惊,忙不迭出门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