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弦一袭长衫,依然如记忆中一般年轻,周身散发着文质彬彬的气息,儒雅而冷冽,清透得如生长在雪山上的莲花一般。只是可以看出来,他最近应当过得不是太好,整个人消瘦憔悴了不少。
随他一同到来的女伴是一位文静内敛的姑娘。姑娘生得清秀可人,扎着两只麻花辫,干净的面孔上不见胭脂粉黛的痕迹,和艳丽的裴雯雯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江沉舟不禁想起茶馆里裴雯雯失意的样子,心想眼前的姑娘,十有八九便是林佩弦的“新人”了。
“我们的计划……真的可行?”她紧盯着林佩弦,轻声问面前的邵昊。林佩弦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邵昊不言,只用力捏一捏她的手,随即领着她走出舞池,带着一脸疏离的笑容迎向林佩弦。“尼采说过,男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两种,那就是危险和游戏,敢问林公子前来是为寻找哪种?”
林佩弦望向他们,面上闪过一丝奇妙的惊慌。他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打量一番邵昊道:“尼采也说过,男人应该被培养来打仗,女人应该培养来慰劳战士,其余都是愚蠢。你觉得呢?”
“愚蠢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置身于这个时代,没有人渴望战争。”说到此处,邵昊敛起笑容,目光沉沉,“不过既然置身于这个时代,每个人,无论长幼,无论男女,都必须做好成为战士的觉悟。”
“说的好。”林佩弦笑了笑,略带仓促的目光又投向江沉舟,“江小姐……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啊,怎么了?”江沉舟见林佩弦言语温柔,比她想象的要好说话许多,不由地有些惊奇。
“那挺好。”林佩弦有些不自然地低头,“你们……似乎一直都一同出现在各种场所中。请问你们是夫妻吗?”
江沉舟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与邵昊一齐愣在那里。林佩弦的女伴觉得有些烦闷,一个人去别处玩了。
“请允许我再次介绍自己,鄙人邵昊,是小木头庄的老板。”邵昊微微一笑,递过一张名片。
“新店开业,难怪有闲情来跳舞。”大约是知道了眼前人的底细,林佩弦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林公子最近跟裴小姐处得如何了?”邵昊单刀直入地问。
江沉舟微微一惊,有点儿担心他问得太直接,不想他接下去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次见到你时,你还和裴小姐……难免有些好奇罢了。”
“是啊,是啊,”江沉舟忙不迭接上,好助邵昊一臂之力,“上次见到你时,你还说和裴小姐很有话聊呢。然而刚才你带在身边的那位姑娘……恕我冒昧,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听你说的那些话题。”
“的确,我曾和裴小姐度过一段十分愉快的时光,我们很聊得来。”林佩弦定了定神,面色忽然变得冷冽了些许,“然而我不是很明白你们为什么忽然挑起这事。你们不是不希望我们在一起么?”
“只是不希望你们的情感公之于众。”江沉舟不慌不忙地回道,“我们是很支持你们的,觉得你们才貌相配,还都挺有钱的,是一对佳偶。”说吧,她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邵昊顿了顿,凑到江沉舟耳畔轻声低语:“原来你对佳偶的定义是这样的?”
“还能如何?一起复仇的算是佳偶么?”江沉舟亦转过头来,小声咬邵昊耳朵。
说完两人极有默契地一笑,看得林佩弦满目迷惑。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道听途说你们分手了,觉得怪可惜的。”江沉舟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裴小姐离开愿景公司单飞的事,林公子应是知道的吧。我还听说钟一帆新结识的女人令裴小姐伤得不轻,她一个人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
听闻江沉舟的话,林佩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闭了闭眼,才低声道:“其实有些事情,我上次没有和你们细说。之前我与裴小姐在一起,每一天都过得精彩绝伦。我们瞒着所有人私会,仿佛就要经历世界末日一般,十分用力地爱着,全身心地投入。我们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就像一场过于损耗精神的梦境,早晚会破碎。”
灯光暗下,耳畔的舞曲变得异常激烈起来。江沉舟默然回头望向舞池。女子们艳丽的舞裙肆意妖冶,如酒杯中的红酒般热烈,醉人。
多想就这样一直舞到世界尽头,什么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统统抛于脑后。
“是你们让我们提前从梦中醒来的,江小姐,邵先生。”林佩弦清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知道吗,倘若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是老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手里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就再不剩下什么了。我不希望看到裴小姐变成我手里的废纸,所以选择离开她。我相信,这也是她的意思。”
江沉舟似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为了避免毁灭的结局,他选择主动抽身。
“我的决定难道不是正确的么?裴雯雯现在过得很好。”林佩弦忽然咧嘴露出一个十分张狂的笑容,“钟一帆那样的小人是无法击败裴雯雯的。他目前也没什么新戏能拍,而裴雯雯却出演了一部影响力极大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灯光暗下,林佩弦沾染着邪气的眼眸令江沉舟骤然想到林大河。那一夜,她亲眼目睹她的哥哥被林大河杀死,他面孔上的表情,也是这般邪恶,而张扬。
这一刻,她才彻底地意识到,站在她眼前的,是她仇人的儿子,与她的仇人长得分外相似。克制的性格以及楚楚衣冠,都掩饰不去这点。一股冷气,从脚底直钻脑心,她站在原地,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宫闱重重》。”邵昊看江沉舟一眼,才缓缓接上林佩弦的话,“裴小姐正在演的那部戏,叫《宫闱重重》。”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们还真是消息灵通。”林佩弦亦打量江沉舟几眼,“江小姐负责这部电影的宣传么?”
“是啊。”江沉舟缓缓回神,“男主演是我的……朋友。”
“哦,那请务必告诉那人,我很羡慕他。”林佩弦收起面上神情,再次变得平静万分。
“林公子,你的选择很正确。可你难道不想近距离看看,你所要守护的画像,到底有多美丽么?”邵昊接着问道。
“就算不看我也知道,她美得令所有人心颤。”
江沉舟静默片刻,还是开口道:“等电影正式上映后,剧组会举办庆祝晚会。或许……你可以考虑过去看看。”
林佩弦点了点头,不再多做解释。江沉舟心想着他的女伴多半也等的不耐烦了,于是便不再拉着他说话,揽着邵昊的臂弯,再次踏入舞池跳舞。
“这样就可以了?”她有些不安地问。
“放宽心,鱼会上钩的。”邵昊柔声安慰,她也就不再多加思考,任由自己的心魂徜徉在曼妙的乐曲声中。
周六,江沉舟又查阅了几次报纸,总结了三起凶杀案的异同后,便动身前往美灵登电台。思维阻塞之际,找人说说话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步履匆匆地走进播音室,却见裘主任和麻捷飞都在,且都是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
“第四位死者出现了。”裘主任见江沉舟一脸迷惑,率先出声道,“也是一位女星。”
江沉舟倒抽一口凉气,头脑有片刻的空白。
之前她一直把查案当做一件单纯的任务,是温警长交付于她的,如果不按时完成,她和魁尔难免遭受波及。而今她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跟在她屁股后面紧咬不放的,不仅有温警长,还有死神。
“受害者名作龚玲,一个一直不温不火的女星,以前来我们电台做过嘉宾。”裘宽高递给江沉舟一份手稿,“《申报》已经报道了案件详情,我们重新搜了相关信息进行组稿,等你的节目播出完毕,麻台柱就会开始播报这篇稿子。”
江沉舟快速浏览完手稿。龚玲的尸体是被捕鱼人捞上岸的,等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且被水泡得不成人形。法医推断她于九月二十五日左右被害,在肖长英被害以前。换句话说,现在才被发现的龚玲,才是锤头连环凶杀案的第一位死者。
与肖长英、马晓璐、梅楠西一样,龚玲也是头部遭受锤子一般的钝器重击,才丧失性命的。不过与另外三名死者不一样的是,龚玲的头部遭受多次重击,并非一击致命。这似乎说明凶手第一次行凶经验不足,掌控不了力道。
发生的一切,都太惊悚,太诡异了。江沉舟反复浏览着手稿。纵然已经把有效信息都熟记于脑海中,可她的目光依然很难从字里行间移开。待工作人员催促她去播节目,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小江先生,一会儿你播完节目,能再等等我么?”麻捷飞匆匆望一眼周围,随即凑到江沉舟耳畔小声说话。
“好啊,怎么了吗?”江沉舟见他欲言又止,忽然有些烦躁,“我有正事要办,没有急事的话,还是下次吧。”
麻捷飞面色惨白,嘴唇微颤。他又紧张地看一眼周围,见裘宽高没注意他,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接着道:“我觉得……我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