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头庄中一片寂静。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一地木屑,以及浮动在空气中的尘埃。
微热的空气中,散布着苍凉的木香,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水爷的一个手下忽然向江沉舟扑来,然而江沉舟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开枪,正好打中这人的肩膀,继而再次将枪对准林大河。
“再敢动试试。”她恶狠狠地说话。
这下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越发浓重起来,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过去几日,在家闲来无事时,她便会跟邵昊一起熟悉枪法。那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二人的闺房志趣。潜意识里,她觉得她这辈子都是不会用到枪的。纵然世道纷乱,但是枪支到底是过于残酷爆裂的武器,她并不喜爱。
只是,世事难料。
她不想复仇了,仇人却步步紧逼。她祈祷世事安稳,可世事偏不安稳。
她也曾想做一个乖巧贤良的太太,与过去那些苦痛一刀两断,可是不知不觉间,那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哥哥的死以及父亲的死组成鲜红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深处翻飞。她圆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再不去抑制自己的本性,任由理智溃散,任凭仇恨的漩涡侵蚀她的全身。
“哈哈哈哈!”林大河忽然狂笑不止。江沉舟定定地看着他笑,面色平静。
“如今看来,我是彻彻底底地输了。”林大河笑够一阵,才咬着牙说道“你爸养出了个狼崽,可我养出了个什么呢?一个不止好歹,跟表子共沉沦的孬种。”
“你没资格提我爸!”江沉舟怒急攻心,上前用手枪顶住林大河的额心,高声尖叫,“我爸是不是你杀的!”
林大河深深吸气,再次发出狂笑。
江沉舟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简直怒不可遏,握着手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扣动扳机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是啊,明明已经没必要再犹豫了。
寻觅多年的仇人就在眼前,赶紧送他上路,以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她只感觉一颗心脏在胸膛里跳动得飞快。她动了动扣住扳机的手指,一线理智,正做着徒劳的最后挣扎。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林大河和手下一时间都没有做声。而江沉舟也有些无措,她不知外头的人到底是谁,方才她开枪,很可能引来各路人马。警察倒还好说,就怕来的是水爷的人。
她熟识邵昊,知道若是邵昊回来,一定会出声说些什么,然而外面却是一点儿人语声都没有。她沉默许久,可敲门的人却依然锲而不舍地在敲着门。
她忍了又忍,还是道:“是谁?”
“是我啊,江小姐,您先把门开了吧。”外头那人十分殷勤地说话,似是和江沉舟很熟。
江沉舟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于是便以眼神示意水爷手下将门打开。来人竟然是赵四的光脑袋跟班。
“江小姐,水爷,我们四爷有请。”光脑袋跟班望一眼小木头庄里的惨况,却依然是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对眼前的人说话。都是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人,这点阵仗,也确实没必要大惊小怪。
“四爷?哪个四爷?”林大河反应了一阵子,才道,“那个瞎了眼睛的赵四?”
光脑袋连忙点头。
“我记得他是邵老板的人啊。”林大河蹙眉看了江沉舟一眼,有点搞不清眼前情况,“他因为受邵老板牵连而没了眼睛的时候,我也在场,难不成他现在还在给邵老板做事?”
江沉舟站在一旁陷入沉思,一时间也不明白光脑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知道邵昊与赵四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水火不容,觉得邵昊就算过得再不如意,也未必会找赵四的人来帮忙。
“四爷早就和邵老板不来往啦。”光脑袋急忙摆了摆手道,“水爷您有所不知,林公子他染上了烟瘾后,脾气就变得十分古怪,吱哇乱叫,见人就打,目前……惹了事被扣在我们四爷那儿呢。”
“什么?”这回不光是林大河,就连江沉舟也是愕然一惊。
她好久没见过林佩弦了,在她印象中,那一直是一位翩翩公子,卓尔不群。她完全无法将他与不修边幅的瘾君子联系在一起。
“江小姐,给个面子,水爷是我要请的贵客,您总不至于……让我不好交差吧。”光脑袋冲江沉舟羞赧地笑笑,顺便望一眼她手里的枪。
江沉舟这才回过神来,犹豫片刻,还是将枪支收起。林大河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举动,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自拔。
“关于林公子,小的知道的不多。”光脑袋斟酌着低声说话,“但是怎么说呢……父子之间矛盾再大也是父子,绝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道理。倒是裴小姐……跟您之间倒是有点仇怨的,她会怎么做,可就难说了。”
言下之意,便是林佩弦之所以总与林大河见不上面,是因为裴雯雯令林佩弦吸食了大烟,以此控制了他心神的缘故。
赵四和光脑袋没有立场袒护裴雯雯,因此这番说辞,一时也难辨对错。
他们会说谎吗?应该不会,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江沉舟一阵心乱。她不觉得裴雯雯是这样的人,而此时更令她意外的是,她没想到她的复仇之路竟然会被这样的意外插曲生生打断。
“难怪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原来他是被大烟控制着。”林大河眯了眯眼睛,恶狠狠咬牙,“裴雯雯那个表子,我还真是小看她了。这回我非得把她的皮扒了不可。”
林大河气得面色发白,光脑袋一时间也不吱声了,静静地站在一边等林大河自己反应过来。
光脑袋抬起视线,再次环视小木头庄,过了许久后,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叹:“水爷,您这是何必呢。平白无故,多生了一桩麻烦。”
江沉舟定了定神,目光再次落到阿笙的身上。眼下林大河应是能相信,他儿子失踪一事与邵昊并无关系。他在小木头庄里搞出那么大阵仗到头来是白费功夫。
当然这件事落在光脑袋眼里恐怕就又多了一层麻烦。毕竟赵四与邵昊水火不容,邵昊真要为难起来,指不定会跟赵四起什么冲突呢。是故光脑袋会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麻烦事也不差这一件了。”林大河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江沉舟一眼,“更何况,要不是这桩麻烦事,我险些错过了一些不该错过的消息。”
江沉舟捏紧了手里的枪支,毫不避讳地与林大河相望。就眼下情形来看,她与林大河的仇怨,怕又是要放一放了。她有些想不明白,她到底该怎么再找林大河算这笔账。
“水爷,你要随我去见林公子么?”光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话,“我们四爷本就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不想卷入别人的私事里,他知道了林公子和裴小姐的事后,也觉得什么都不做不太合适,所以希望您能出马,将林公子带走。这样裴小姐来要人时,他也方便交代。”
“我看你们根本不知道本分怎么写!那姓裴的表子把钱往你们跟前一送,你们便什么教训都不记得了,光顾着贩烟坑我儿子!”林大河面色青冷,愤愤说话,“那表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她正在拍戏,一时半会顾不得林公子这边。”光脑袋讪讪地笑着。他就一小喽啰,可不想见到两家火拼的盛景。
林大河不由一阵冷笑。他也知道赵四刻意趁着裴雯雯不在时派人找他,就是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带路吧。”他一甩衣袍,对光脑袋说道。
光脑袋迫不及待地点头,随后又将目光抛到江沉舟的身上,试探着道:“江小姐要一同去么?”
江沉舟有些犹豫,站在原地不动。
“她去做什么?”林大河一脸不耐烦。
“我看江小姐跟水爷有些误会,等见到林公子,误会自然全部解开了。”光脑袋有些为难地说话,“而且我们四爷跟邵老板积怨颇深,此事要没个证人看着,以后要是邵老板追究到我们这里,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呢。”
林大河闻言不再做声。然而江沉舟却将视线抛向一旁的阿笙:“我还是留下来照看伤员吧。”到底还是人命比较重要。
“我已经叫了医生过来了,江小姐大可不必担心。”光脑袋笑了笑道。他到底是赵四身边最得宠的人,做事简直天衣无缝。
“行,我随你去。”江沉舟点了点头,下定决心。
于是几个人便一同动身,前往赵四所在的地窖。
这样的组合实在过于诡异,气氛也十分冷硬。光脑袋屡次开口想要活跃气氛,但都无人接茬。一路上江沉舟一直捏着藏在怀里的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大河以及手下,一点儿不敢大意。
终于到了。江沉舟暗松一口气,不想刚刚走近,便听见地窖里传出惊心动魄的叫喊声。
“雯雯!雯雯!我不能没有你!”
那是林佩弦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惨,仿佛是含着血在叫喊。
“救我!救我啊!”
他的喊声里带着泣音,仿佛是无助的孩子,等待着亲人的怀抱,无助而绝望。
江沉舟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她以前并不知道,大烟能将人逼迫到这种份上,简直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这当真是裴雯雯做的吗?她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动机,将林佩弦害成这样?
她以前就知道,演艺圈是个表面光鲜,内里阴暗的圈子。但是时至今日,她才开始怀疑,一直以来她所接触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人心之恶,从来都不是人本身能想象的到的。
林大河听闻亲生儿子发出这种声音,面色立刻变得格外不好看。他暗暗骂了一句娘,便不管不顾地向着地窖里冲去。光脑袋深深看一眼江沉舟,继而紧随其后。
江沉舟定了定神,正要跟着进去,却忽然感到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回过头去,不由微微一惊:“邵昊,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