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喜悦逐渐消弭,二人的生活也逐渐步上正轨。平日里江沉舟忙着上课,邵昊就忙着开店。周末要是有机会,他们就叫上三五好友外出看看电影,或是在茶馆里组个牌局。
日子一天天流逝,倒也没有多大波折。终于到了暑假,江沉舟得以安心为电台的事忙碌。柳莺莺已经为新电影筹足了资金,也乐意为美灵登电台投资,只求江沉舟多多为电影宣传。
在《宫闱重重》之后,因为所演角色而红极一时的魁尔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柳电影公司的签约演员,不出意外,他又会担任新电影《雾都岁月》的男主演,如若再获得一次成功,那么他影视明星的地位,便将无人能够撼动。
如今大柳电影公司风头正劲,在选角一事上拥有很大的话语权,于是柳莺莺便将选女主演的事全权交给了魁尔,让他选一个搭戏舒服的姑娘。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柳莺莺有多么地看好这位小王爷。
傍晚,江沉舟站在舞厅门口,望着色彩斑斓的霓虹灯招牌,心中百感交集。
之前通过电话,柳莺莺告诉她,魁尔与诸多女主演候选人在这里有一次不那么正规的碰面,表面上说是聚会,实则是探探底,看看各家背景,再做选择。
而江沉舟此番前来,主要目的自然是为寻找宣传材料以及切入点。或许她也可以顺带着与魁尔聊起过往生活,增进交流,但那毕竟不是重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与身边的人交流,开始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江沉舟也是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便又要有工作上的来往了。不过无论如何,看到他活得越来越好,她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多日不见,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忐忑,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踏入门去。她熟门熟路地摸进一间包厢,就见魁尔坐在沙发最中央的位置上,清冷的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而他身边环绕着打扮招摇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仿佛就是旧日的帝王,一群妃嫔服侍在旁。
空气闷热,昏暗的灯光下,姑娘们明媚的双眸以及白净无暇的双臂小腿分外耀眼。她们举着酒杯争先恐后地坐到魁尔身边,冲他敬酒。瑰丽的红唇中,不时吐出夸赞他的绮丽话语,这要是定力不强的人,很可能立刻招架不住,缴械投降。
要不是亲眼所见,江沉舟绝不会料到一场女主演的选拔居然会如此精彩绝伦。
魁尔已经喝醉了,眼神扑朔迷离,似是辨别不请人脸。就算江沉舟走进来,他也没有太大反应。
江沉舟定了定神,正巧看到一个姑娘大胆地伏至魁尔的胸膛上。他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习以为常,眼神中带着嫌恶,但是肢体上却是没有表示。
她一阵窒息,捏紧了拳头大吼一声:“魁尔!”
一时间包厢变得分外安静。
魁尔像是忽然被人吵醒,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江沉舟,表情有些无措。
“你怎么可以这样!”江沉舟面赤耳红地又喊一句。
她见他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一堆美女中,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就去拽他。
不想他却忽然一用力,反手将她拽倒。江沉舟一个踉跄,摔倒在沙发上。身旁的姑娘一声轻呼,匆忙为江沉舟让出位置。
“我怎样了?”她听见他在耳畔轻飘飘地说话,“我有今日,还不都是因为你?”言语中没有感谢,只有无尽的嘲讽。
仿佛什么都是她错一般。
她微微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怒不可遏地瞪他:“我从未想要你变成现在这样!”她见他又拿起酒杯要喝酒,一个气急,劈手夺过酒杯将之摔在墙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包厢。周围的姑娘们都屏息凝神,面色惨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魁尔,神情平静,满眼嘲讽。
“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江沉舟拽着魁尔被酒水染湿的衣领质问,“那你跟旧日里那些只知享乐的王公贵族又有什么不同?”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忽然抬起眼睑。
“你为什么不开心?”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江沉舟,问出一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你要求我做的一切,我都做了啊。为什么你还不开心?”
她一时哑然。仔细回忆,她发现魁尔说得并没有错。她让他住进程家,戒除大烟,当演员,搬出程家……无论大事小事,但凡是她要求的,他确实是都做了。
既然是这样……既然是这样,那他放纵一些,或许也没什么不可?
或许是她管得太多了。她定定地望着桌上横七竖八的酒瓶,不知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魁尔一声轻笑,提起一只半空的酒瓶,摇摇晃晃地倒起酒来。江沉舟默然看着,也没有阻止。
“诸位,我身边的这位小江先生,就是把我带入演艺圈的领路人,趁此机会,我要好好谢谢她。”魁尔双手举杯,大着舌头说话。
周围的一圈姑娘们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有样学样地举起酒杯。
“魁尔,你喝醉了。”江沉舟急忙摇晃魁尔的手臂,见他一副双眼无神,如在雾中的神情,心中顿时有些难过,“我们回家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当演员,就不当。你别逼着自己,我也不会逼你……”
她的话被魁尔一阵刺耳的笑声所打断。她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声歇斯底里,直钻人心扉。
她默然地想,或许他从未快乐过。一切快乐,皆为他装出来安抚人的假象。但他到底怎样才能快乐呢?她不知道,她觉得,他也未必知道。
这世界,再没有什么他眷恋的东西了。
他终于笑够了,于是停下来,圆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她。“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再也回不去了。”
江沉舟心中一震,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不知如何回答。
“小江先生,喝酒吧。”他又摇摇晃晃地倒一杯酒,塞进她的手里,“还是你不给我这个面子?”
她抬眼看着满座艳丽的姑娘们,心中颤了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姑娘们随着她一起将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一股热浪直冲头顶,她定定地看他:“你满意了吗?”
他亦定定地望着她,忽而咧嘴笑了下:“不满意。”
“那要怎样你才满意?”她有点生气了。
他仿佛是诚心要为难她一般,将一只满满的酒瓶拎到她眼前。她忽而就笑了,在她老家,这一瓶酒根本不是事。她一鼓作气,将这桌上剩下的四瓶酒都灌进肚子里。
周围的姑娘大多是南方的,从没见过北方人的冲天豪气,一时间都看傻了。
不过江沉舟也不是天生就酒量好。她不过是喜欢逞能,一次性喝这么多酒,此时也觉得有些上头,不由地仰头靠到沙发上。
“魁尔,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她用力拍了一下魁尔的后背,害得魁尔整个人都震了震。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魁尔沉吟片刻,闷闷地问道,“邵昊终于放你出来了?”
江沉舟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有些不明白魁尔到底是希望跟她有来往呢,还是不希望跟她有来往。不过这都无所谓,猫咪生气了,顺毛撸就行。
“你也别想太多了。”江沉舟轻轻拍着他的手臂,“职责所在,以后无论你乐意不乐意,我们大概都会经常见面的。”
“你们一个两个,就只知道工作。”魁尔的话语里依然带着嘲讽。
“不惦记能行吗?”她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不觉又有些生气,“眼下电台里好多人的饭碗都跟我有关。我必须努力往前走,一步都不能出错。这其中的辛苦……躲在柳莺莺羽翼下的你,恐怕不会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在忙什么。人生在世,为什么要如此为难自己。”魁尔凉凉地说话,继而不等她答复,又道,“行吧,既然你那么爱工作,那不如你选个女主演。你看谁顺眼,就选谁吧。”
“那么随便的吗?”她微微皱眉。
“我喜欢随便。”魁尔漫不经心地说话,“这样活着,很好。”
江沉舟扫一眼周围的姑娘,轻轻揉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脑子疼,选不好。”
“即是如此,你们都回去吧。”魁尔抬起手挥了挥。
周围的姑娘陆续起身离去。她们似乎也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面上不见丝毫难过。
“那我也回去吧。”江沉舟晃晃悠悠地起身,“不用送我,我会让侍者帮我叫车的。”
“你真的决定一直跟邵昊在一起吗?”就在她晃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问话。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他的眼神忽然清明了许多,也炽烈了许多。他似是想要告诉她什么,但终是什么都没说。
“就算会死,也无所谓吗?”他轻声低语。
“是啊,无所谓。”她冲他扬起灿烂的笑容,“魁尔,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令你死而无憾的人。”
“死而无憾……”他以凉薄的音调重复着四个字,随即仰起头来,轻轻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走之前,她刻意再次回望他一眼。他孤身一人坐在寂静的包厢中,面前尽是喝剩的酒瓶。包厢中欢声笑语不复存在,但却始终萦绕着一股缱绻的香气。奢华,而颓废。
这或许……才是旧日帝王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