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衣似也感觉到江沉舟这桌眼神有点不对劲，又将迷惑的视线投射过来。
麻捷飞一阵慌乱，拽起江沉舟的手便跑到街上。
江沉舟满脸的莫名其妙，一边跟着麻捷飞往前走，一边不满地嘀咕着：“你还是学生吗，怎么那么不镇静。”
“我又不是裘主任，无论什么时候都稳如泰山。”麻捷飞幽怨地看一眼江沉舟，欲言又止许久才道，“我毕业后就一直坐在电台里，既没精力也没经验啊。”
“该有的经验没有，不该有的倒挺多。”江沉舟无奈摇头，然而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不知不觉间，他们被卷入一个又一个大起大落的故事中，不再明白什么叫做细水长流。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朴实宁静的幸福吧。
麻捷飞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江沉舟，目光隐忍：“其实我主要是想问问你，小衣跟白洛生的事。”
江沉舟定了定神，这才想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白洛生不同于魁尔，纵然是被华玉商会旗下的愿景电影公司力捧，但这几年，却依然没起什么水花，眼看着已经慢慢淡出众人的视野。她兀自想着或许应该去好好搜寻一下他的消息，没准会找到不少好素材。
“小衣和白洛生只是好朋友，没有任何逾越的关系，茶馆里鱼龙混杂，你别听人瞎说。”她回过神来，认真地对麻捷飞说话。
“我就知道是这样子。”麻捷飞深深叹气，“我就是有点怕她现在这样只顾着茶馆，一点不考虑自己……是因为心死。”
“那你可就太小看宋小衣了。”她抬眼看向小巷的尽头。很多时候，她觉得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就如这座城市一般，无论经历何种苦难，都会顽强地生存下去。
麻捷飞犹豫很久，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羞赧地递到江沉舟面前：“这封信……你帮我交给小衣？”
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封情书。
江沉舟顿时就笑了，觉得麻捷飞在情事方面，还真是个糊涂蛋。
“倒亏你那么用心。”她拿着情书扇了扇，面色无比惋惜，“可是小衣看不懂字啊。”
“啊。”麻捷飞用力一拍额头，登时露出无比苦闷的神情。过去他接触的同事里，无论男男女女都是文化人，哪怕学历不高，但字总是认识的。他还真没想到宋小衣会不识字。
“不过你字写得也不好看呀，没被看到，或许是万幸呢。”
“多谢你安慰我。”
麻捷飞将情书收回，一脸木然。
江沉舟见他心情不好，便陪着他往前走上一段路。她心想今天回去晚邵昊大概又要闹了，不过她也不那么害怕。只要她软下语调，那个看起来像狼一般凶恶的男人，也是极容易安抚的。
“麻捷飞！”一声浑厚粗犷的叫喊将她从思绪中唤醒。
她愕然一惊，抬眼向巷子尽头望去，便见三个不怀好意的人走来堵住他们的去路。
“台柱啊台柱，你也有今天。”为首的男子冷笑连连，一副想要闹事的样子，“混到这个地步，就别挣扎了。赶紧跪下来给爷爷我学两声狗叫，爷爷我心情好了就赏你几口饭吃。”
江沉舟不由呼吸一滞。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她快速思考着，是麻捷飞在上个电台惹恼的领导？还是讲辛辣笑话惹着的名人政要？干他们这行的，有时候也是危险重重。
其实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活着逃过这一劫。
“我拦着他们，你赶紧去叫人。”麻捷飞对江沉舟说道。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刁难，反应竟是出奇的平静。
江沉舟点点头，迅速转身跑开。不经意间她回头，见到麻捷飞被三个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一颗心立刻就被揪起。
“救命啊！”她不由自主地高声大喊起来，“救命啊！”她一边跑，一边喊，希望所有人都能听到。
“怎么回事？”宋小衣闻声从刚打烊的茶馆里钻了出来。
江沉舟望着她顿了顿，上气不接下气地指向麻捷飞所在的方向。宋小衣回茶馆提了根木棍，毫不犹豫地跑去，江沉舟心下担忧，便也跟在后头跑着。
宋小衣在戏班子里练的功夫果然不是盖的。她跑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把拦路的人都打趴在地。她蹲下身体，连忙扶起匍匐在地的麻捷飞。
“麻先生，你不要紧吧？”宋小衣一贯很尊重来茶馆里表演的艺人，无论这艺人水平好赖，是否受欢迎，她都会尊称一句“先生”。
麻捷飞不停地咳嗽着，正想回答，却见宋小衣身后，一个刚被打趴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他将手中木棍高高举起，向着宋小衣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小心！”江沉舟不禁大声惊呼。
与此同时，麻捷飞迅速扑倒宋小衣。木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殷红的血柱顿时流淌下来，染红二人身下的一片薄雪。
宋小衣错愕地睁大眼睛，她翻身跃起，迅速掏出手中枪支暴喝：“你们怎么敢动姑奶奶我店里的人！”
拦路者见她是真的想玩命，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宋小衣将枪重新掖回裤子里，望着昏迷不醒的麻捷飞，一时默然。
“我送他去医院吧。”江沉舟急忙走过来，“不过有样东西，还是要交给你。”她蹲下身来，从麻捷飞温热的胸口处取出一封信，递给宋小衣。
宋小衣缓缓伸出手，接过染着血的，温热的书信。
她迅速拆了信，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她虽不识字，但是自小在戏班子里长大，见惯了风花雪月，多少能猜出这信到底写的是什么。
“你们文化人，都在搞什么。”宋小衣不禁出声嘀咕一句。
“麻捷飞是我们电台的台柱。”江沉舟费力地将麻捷飞架到身上，冲宋小衣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声音好听的很，等他醒来，让他念给你听吧。”
又过数日，江沉舟便提着果篮和邵昊一同拜访程雨蝶家。
程雨蝶怀胎八月，身体虚弱，行动不便，家里父母看不过去，便请了位婆子日常服侍他们小夫妻俩。趁着邵昊与冯南在客厅说话，江沉舟便进了卧室与躺在床上的程雨蝶说些闺蜜之间的话。
“孩子的名字起了吗？”江沉舟将手覆在程雨蝶明显隆起的肚子上，似是能感觉到生命在掌心之下些微的震动。
“叫冯佳年如何？”程雨蝶笑着看江沉舟，“岁岁年年，佳期如梦。”
“挺好。”江沉舟点点头，又仔细看看程雨蝶面上的神情，“我是真没想到，你动作竟然这般快。”
江沉舟见程雨蝶面色平静，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应付接下来的生活巨变，于是便放下心来。
“其实动作最快的是杨真，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程雨蝶轻声一叹，转眼看到江沉舟面露微笑，不由惊奇，“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在想……我好像很快又有喜酒可以喝了。”
继而江沉舟拉着程雨蝶的手说起宋小衣和麻捷飞的故事。那天麻捷飞被人打了后，便立刻住进医院。宋小衣也是急性子，听说麻捷飞醒了后，第一时间便冲到他面前要他读情书给她听。
麻捷飞立刻就被难住了。他熟读各种稿件，可却从未读过亲手写的情书，还是在心仪之人面前。这实在太考验人，也太羞耻了。麻捷飞强忍着再次晕过去的冲动读完情书，觉得自己简直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出了院后，麻捷飞立刻在出馊主意的江沉舟这儿敲了一顿饭，约定好再也不提朗读情书一事。虽是一波三折，不过他终于是跟宋小衣在一起了。
“戏园子里的花旦，和电台中的台柱，你别说，还挺般配的。”程雨蝶听闻后，不由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茶馆相遇。”
江沉舟微笑着点头。饭桌上，麻捷飞说他中意的不仅仅是宋小衣秀丽的外貌，矫健的身姿和直爽的个性，他真真喜爱的，是她在茶馆中忙碌的那一道温馨身影。看着那一道身影，他便会觉得全身疲惫，如烟雾般尽数消散。
一直以来，他活得就像是束之高阁的贵公子，有朝一日从云端跌落，才知何以为家。
“茶馆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最终，江沉舟如此总结。
程雨蝶想去卫生间，便唤了婆子来搀扶。江沉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聊，见邵昊和冯南聊了也有一阵子了，一时突发奇想，蹑手蹑脚地摸向客厅，将耳朵凑在门上偷偷地听着。
“你认识什么生产收音机的厂商吗？”这是邵昊的声音。
“我倒还没听说国内有哪个厂商能自主研发收音机，大多数先进的仪器，都靠组装。”冯南的话里透着些许无奈，“组装厂也就那四五个，偶尔会跟我们厂有来往。不过那些组装零件大多掌握在华玉商会旗下的买办手里，一般人很难插足。”
邵昊闻言，一阵沉默。
“怎么，你又想插手组装的生意？”冯南一声嗤笑，“劝你死了心，华玉商会不好对付，别到时候赚不到钱，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