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疑问句里似乎还包涵了别的意思,不像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建议。
江沉舟不免心中一沉,不那么情愿地走进邵昊所在的卧室。
邵昊本趴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到她便缓缓睁开一双危险的眼睛。这么多天下来,她发现他很喜欢趴着休息,不知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是纯粹个人爱好。
“小江先生,你知道现在几点么?”他一手支头,侧身问她,虽是在笑,但眼神却不那么友善。
她瞄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半,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些许愧疚之色。“我以为你不会很早回来,所以在茶馆待得晚了一点。”纵然无比心虚,但她嘴上却是不甘示弱。
“邵太太,我对你可真是不放心呢。没了魁尔,你的心思却依然不在家里。”他慵懒起身,一只手架在弯曲的腿上,似笑非笑地看她,“说说看,你今天又见了哪个野男人?”
江沉舟一时无言。不知是先解释麻捷飞不是野男人,还是解释自己的人际关系向来单纯。
“说真的,就没哪个男艺人为了日后成名,不择手段地接近你?”
“真是岂有此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当我是你啊!”江沉舟一时气极,脱了外套摔在邵昊脸上。
“你可给我悠着点说话。”她还不解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邵昊,摆出茶壶一般的造型,大声说着话,“这屋子里,就你一个喜爱跟各路异性聊些有的没的!”
邵昊闷闷地笑着,取了江沉舟的外套好好地叠在一旁,而后一伸手将她拉到床边坐下。
不过江沉舟明白,邵昊的话倒也并非完全是在找茬。不少记者影迷,在魁尔成名后孜孜不倦地探寻他的身世背景,慢慢就挖出他的功成名就离不开“小江先生”的力捧与支持。猜测二人之间有缠绵绯闻的不在少数。宣扬的多了,不少无名无背景的小生便摸索过来,想要跟江沉舟做一做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一度令江沉舟十分头疼。然而除了跟魁尔再度撇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法子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夫君长这般姿色,不多加利用委实可惜。”她忽然抬手,托起邵昊的下巴,满脸得逞般的笑意,“不如我捧夫君如何?”
邵昊一时愣在那儿,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邵昊,演戏去不?大柳公司报个名呀。”她捏着他的脸笑得不怀好意。
“行啊,最近长进了。”邵昊嗤笑一声,下一秒,便翻身将江沉舟压住。他将她细瘦的手腕锢在头上,低头啃她的耳垂和脖子,细细碾磨,仿佛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这比被挠痒痒还难受。她奋力挣开他的束缚,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腕拖了回去。她一时惊慌,抬嘴咬了他的脖子。她没有控制住力道,他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停在原地不动了。
“让我看看!”她慌忙扯开他的衣领去看,鲜红的牙印登时印入眼帘。她心中泛起一阵愧疚,忙不迭地对着牙印吹气。
“江沉舟,你真是被惯坏了。”邵昊轻声低语,“不但私会野男人,还对丈夫动用私刑。”
“你要好好说话,至于这样吗?”她嘀咕一句,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将他的衣服扒了一半下来,看着他背后陈旧的伤疤出神。
“你这是在查岗吗?”邵昊将头微微侧了过来,“放心,除了你和炸弹,不会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
正打算细心查岗的江沉舟闻言呼吸一滞,自后紧紧抱住了邵昊。
“最近你都去哪了?”她紧贴着他的脊背,哑着嗓子问道,“以前我早回来,见不到你,就觉得好害怕,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总担心你出事。所以……我就不想早回来了。”
“那你不问我?”
“我看你也不想说。”
江沉舟忍不住拿脸蹭了蹭邵昊瘦得脊椎分明的脊背。她担心问得多了,会被嫌弃。她一直将他放在她的心尖尖上,不想他感到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这几天,我跑了几家卖收音机的商铺。”邵昊顿了顿,一边思考,一边缓慢说话,“现在全上海的收音机,大多来自英美德。这些国家把收音机卖过来,由华玉商会的人进行统一对接,之后再由华玉商会贩卖给个体商铺,售给百姓。”
她立刻松开他,换一个姿势去看他的眼睛,满脸困惑:“你为什么要忙这些事?”
她知道他与华玉商会之间的摩擦与冲突,知道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想要插手华玉商会涉足的领域。
“停止录节目后,你就一直不开心。”邵昊深情地看着她,“我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何必那么放在心上。我就是玩玩的。”她被他看得心乱,下意识地躲远了些,努力露出快乐的笑容,“电台没了,我就安心读书,没什么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他那么聪明一个人,又与她朝夕相处多日,又怎会不了解什么叫伪装。
“你以前说,你想在电台里,搭建个找人的节目。”他不依不饶,一字一顿,“有了这样的节目后,因为战乱散落各处的人们,不至于为寻找至亲而碌碌终日。”
她隐约意识到他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了,于是有些无奈地收起脸上的笑容,等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做了很多错事。”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握住她的双手,“现在我想……至少帮你做这件事,不是错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纵然是谨慎从容,历经波折的他,也和学校里那些动不动组织游行的热血青年一样,会没头没脑,全凭着一腔激情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
但是人总是要成长的。残酷的现实就是,总是有一些人,空有梦想,却无力实现。这么多年过去后,她已经清楚认识到这点。她和许多人一样,不过是历史中的一粒沙,什么都改变不了。被他的手紧紧攥着,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或许他也和她一样,曾经认清现实,但是为了她,他愿意再追一次梦。
“还是算了吧。电台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华玉商会掌控了大多数收音机的进口渠道,并以此发展自己的电台。小公司是没办法与之抗衡的。”她摇了摇头,一边细数他掌心中的纹路,一边柔声安慰,“没事的啦,我还可以在茶馆表演,我不会不开心的。你也要开开心地开你的木头店才好。”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安慰他,明明电台倒闭更难过的是她才是。但是看他这副不把这事解决誓不罢休的样子,她又觉得还是不计较这些了。
“哪里可以!”不料邵昊紧紧皱起眉头,一脸烦闷,“你不能一直待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怎么就哄不好了?
江沉舟一阵生气:“那你想怎么办?”
“进口机子本身就很贵,加上中间二三成的差价,普通百姓根本就买不起,这样听众自然就少了很多,小电台势必难以生存。”邵昊十分笃定地说话,“你们电台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必须从根本上解决。或许……我们可以不依赖进口。”
江沉舟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猜测邵昊是想干票大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邵昊想了想,问道:“程雨蝶最近怎么样了?”
“她怀孕八月,正在家里休息,冯南一直照顾着她。”江沉舟道。她最近忙着带麻捷飞适应茶馆,程雨蝶的诸多情况,都是林采在学校里地时候转告她的。
“我们改天去看看她吧。”邵昊说完便躺下了,以行动示意这场谈话总算告一段落。
江沉舟徐徐呼气,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邵昊要折腾什么,而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往往他要折腾什么,是一定不会告诉她的。
她想了想,也徐徐躺下,搂着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细声细气地说话:“邵昊,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过去你不是教过我么,人要活得开心一点。”
他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活得开心一点是你的义务。让你开心,是我的义务。”
她心中波澜四起,她仰起头,轻轻碰触他的嘴唇。他轻轻一顿,毫不犹豫地回应她。
猝不及防,又是一阵缠绵。
她闭着眼睛在心中想,邵昊呀邵昊,你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其实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你开开心心罢了。
转眼间,又到了去茶馆表演的日子。江沉舟与麻捷飞相约一同表演,依然是麻捷飞先,江沉舟后的顺序,与电台时别无二致。
表演完毕,客人陆续离场,二人坐在角落处一边休息,一边喝茶。江沉舟注意到麻捷飞的表情与以往比有些许不同,悠闲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忐忑。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麻捷飞注意到江沉舟的视线,徐徐开口。
她注意到这个成熟的男人脸上升起两朵异常的红晕,登时了然:“该不会……又是女人?”
麻捷飞没有说话,然而慌乱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又有谁缠上你了?”她忍不住高声惊呼,之前凶险的经历尚还历历在目。
麻捷飞二话不说,立刻上手捂住了江沉舟的嘴。
正在学着做账的宋小衣下意识地放下算盘,抬起眼眸望向他们这桌,站在旁边的玉嫂头也不抬地又将宋小衣的脑袋按了下去。“专心。”玉嫂面无表情地说话,严厉的样子令江沉舟想起自己做茶坊学徒的日子。
江沉舟被捂着嘴,看了看宋小衣,又看了看视线乱撞,面孔涨红的麻捷飞,慢慢明白过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她又深深看一眼宋小衣,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