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舟播完节目，走出播音室，就看到裘宽高如一阵狂风一般席卷向她。
“你疯了？”裘宽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江沉舟一脸镇静，“裘主任要我讲能抓住听众耳朵的东西，好好珍惜最开始的黄金三十秒，但是……”
“但是？”
“我想为电台，为这个行业的未来贡献一份力量。”
裘宽高一时无言。
“我想清楚了，单凭业务能力，我是怎样都比不过麻台柱的，但有一样东西，我一定能比过他。”江沉舟举起手抚住心口，“那就是真心。”
裘宽高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他一贯儒雅，从不轻易表露出大喜抑或大悲的情绪，然而此时却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这是在豪赌啊，小江先生。”他止住了笑，一脸感慨地看着江沉舟，“你这是把我们都赌了进去啊。”
她当然明了裘宽高的意思。如若电台重启是一场赌注，此时他们已然买定离手。
“就让听众们决定我们的未来吧。”她低声说话，“如果他们觉得寻人电台无关紧要，不支持也不要紧，那就这样吧。”
然而我之所以做这般选择，是因为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相信所有听众，乃至这个国家的选择。
我相信他们，不会辜负我。亦如我从不曾辜负他们一般。
也没有别的要说，江沉舟道别裘宽高，径直向外走去。阿笙正好步伐匆匆地走进来，与江沉舟在大厅中相遇。
“阿笙，怎么这么急匆匆的？”江沉舟见阿笙满头大汗，心中当即一沉，想是有事发生。
阿笙目光沉沉地看江沉舟一眼，而后与她擦肩而过，跟站在她身后的裘宽高低声耳语了一番。裘宽高的目光也是一沉，半晌不语。
“怎么了？”江沉舟连忙问道。
“有事去厂里。”裘宽高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而后随着阿笙离去。
“我也去。”江沉舟一个滑步，敏捷地竖在二人身前。
“少奶奶，很抱歉，少爷特地叮嘱过，你不能去。”阿笙淡淡说话，眼中划过一丝歉疚。
“凭什么不带我？”直脾气的江沉舟忽然就发起怒来，“合着你们大老爷们商量事情都不带我？我刚嫁给邵昊的时候，他可没那么多规矩！”
阿笙垂下脑袋，正斟酌着拿什么话搪塞江沉舟，裘宽高却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你要去，就去吧。”
阿笙诧异地看向裘宽高，而裘宽高则望着前方，面如止水。“身居高位，必承其重。”他低声呢喃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三人乘着小汽车，很快便来到制造收音机的工厂。
工厂里鸦雀无声，此时没有人在上手操作，工厂里的机器也都处于中止状态。工人们排成五排，低着脑袋站立着。而冯南坐在轮椅上面对着他们，神情晦暗不明。
江沉舟深深打量一眼满地的狼藉，然后急忙抬眼搜寻邵昊的踪迹。既是阿笙来找人，那么邵昊理应在这里。
她很快就找到他。此时邵昊还有三名工人坐在角落的楼梯上，身边围着两名医务人员，正在为他们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程雨蝶则站在医护人员的身侧，一脸忧心地看着。
江沉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然而她见邵昊和医护人员的面色都分外平静，心想伤口问题应不是太大。不过毫无疑问，此地刚发生过一起较为严重的纠纷。
他们一时间都未注意到江沉舟，而江沉舟有意识地藏在裘宽高以及众多工人身后，很想搞明白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事瞒着她。
“怎么回事？”裘宽高上前一步问道。
“邵老板要辞退全部工人，我没让。”冯南垂下眼睑，面色是罕见的阴沉。这些年的经历，令他的面庞也有了轻微的改变。他的包子脸消瘦了下去，下巴总是带着青色的胡茬，仿佛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打理。军人的威仪依然留在他的脸上，因此他面色阴沉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分外胆寒。
“什么事要搞到这个地步。”裘宽高一脸惊奇。
冯南的眼神轻微晃动了一下：“不知是谁在厂里传照片，我刚跟邵老板一同来，刚好看到……”他欲言又止。
“什么照片？”裘宽高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想了想，忽然就明白过来，有意识地看一眼坐在旁边包扎的邵昊：“邵昊是为这个事跟人起了冲突？到底什么照片？”
冯南沉吟许久，随即重重一叹：“也罢，你这个岗位，以前也肯定没少见这样的照片……记得别外传就是。”说着，他便将一张照片递给裘宽高。
江沉舟预感到了什么，立刻自裘宽高身后钻出来看照片。不出她所料，这是她和魁尔衣不蔽体，一同躺在沙发上的照片。
“小江先生？”冯南见到江沉舟，愕然一惊。邵昊和程雨蝶听闻声音，立刻站了起来。
纵然是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她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眼前一黑，近乎晕倒在地，照片也跟着飘到了地上。身旁的裘宽高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这是哪来的？”她冒着冷汗，故作镇静地问道。
“就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所以才要把他们统统辞退。”邵昊缓缓走来。昏暗的空气中，他的灰眼睛如同狼一般闪烁着坚定而残忍的光。
程雨蝶匆忙跑到江沉舟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给她力量。
裘宽高蹲下身子，捡起照片，将之撕成一块一块，而后又缓缓站起，目光凝重地看着邵昊：“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你突然这么决定，人家不好办。”
“家室，是啊。”邵昊的面上扬起轻浅而冰冷的笑意，“照这照片的人，可没顾及我的家室。”
一时间在场都没有人说话，空气寂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下的声音。
“你们既然到了，帮我再查查到底是谁传播的照片吧。实在查不出来……那这工厂就别留人了。”邵昊一面平静地说话，一面徐徐放下袖子，不让衣服摩擦到手臂上的伤口，“我去找华玉商会的人。阿笙，你陪沉舟回家。”
“你不要冲动。”裘宽高无暇顾及江沉舟，只匆忙拦在邵昊身前。
“裘主任，你这话说得有点儿迟。”邵昊抬眼看他，眼中盛满没有温度的笑容，“不冲动的人可不会在前景渺茫的情况下，跟你去国外。”
裘宽高噎了一下，一时半会没有声响。
江沉舟再次回想起她遭遇绑架后，他来救她时的场景。是啊，他一直是会冲动的人，只不过他一直藏着他的血性，如一头恶狼，总爱披着人的衣裳。
“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是华玉商会在搞鬼！”冯南用力一拍轮椅扶手，愤愤说话，“这样贸然去兴师问罪，只会授人以柄！让工人大量离职，这才是他们想看到的！”
“开播第一天，我老婆的照片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工厂里。换你要怎么做？”邵昊忍无可忍，也放大了音量，“都打上门来了，难道不应战？”
“你这不是应战，这是赴死。”冯南面色越发阴沉，他的话语可是比裘宽高直接太多。
江沉舟闻到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眼看着一场冲突即将爆发，她立刻上前拽住邵昊的胳膊，重复着裘宽高的话道：“邵昊，你别冲动。”
邵昊冰冷的眼睛立刻就望向她。她心中狠狠一惊，这才想到，她尚不了解他心中对她的看法。被拍了那样的照片……他，大概是会嫌弃的吧？
她正想解释几句便听他冷冷道：“谢谢你的建议。如果在拍照前，你也能如这般谨慎，那么今日之事，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通体冰冷，吐息不顺。果然，没有男人会不在意这种事情。
“沉舟，别管他。”裘宽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沉舟眨了眨眼，恍惚回神，邵昊却已经走了。
“少奶奶，我们回家吧。”阿笙淡淡望向她。
她呆呆地望着出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邵昊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程雨蝶柔声劝着江沉舟。
江沉舟徒劳地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阿笙走了。
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家中，江沉舟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纵然忐忑不安，但她却不想把这份忐忑传给阿笙。他夹在二人之间，想必也不好过。
只是这份忐忑无法可解，她只能度日如年地等待着邵昊的回归。她心下茫然，太多事情交织一起，令她不知到底先在意哪一件好。忽然之间，她不再在意什么赌局，什么胜负，她只想他平安回来。
是的，平安回来就好。
她豁然起身，匆忙跑到窗边，想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搜寻到他的身影。也在同一时间，门铃声响起。
她脚步一顿，迅速转身跑下楼梯。
邵昊没有看她，在阿笙的服侍下脱了外套和帽子，而后转身在酒柜里拿出一瓶酒，静默无声地将酒水倒在酒杯里，面上看不出悲喜。
她站在楼梯口，心中无比忐忑，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把手，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阿笙默然走过去，对着邵昊的背影缓缓跪了下去。
“阿笙，你这是做什么。”邵昊转过头来，灰色的眼中一片诧异。
“是我的错。”阿笙低着头说话，“我没能在少爷外出之际，照顾好少奶奶。”
邵昊垂下眼睑，若有所思：“按照我们家的家法，你需要被剁掉一根手指。”
“是。”阿笙一点儿不抗争的样子。
江沉舟心中一惊，连忙跑过去拽阿笙：“这是什么啊！什么剁手指，你们家也太荒唐了吧！”
然而阿笙却纹丝不动，任凭她怎样拽，都跪在地上，雷打不动，仿佛被钉死在地上似的。
“不……不关阿笙的事，都是我的错！”她咬一咬牙，索性跟阿笙一起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