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阿笙望向江沉舟,心中一片诧异。
其实别说阿笙,江沉舟自己也很诧异。以她过往的执拗脾气,便是天皇老子逼她她也不跪。仔细想来,她当真是为了眼前的男人变化了太多。
她狠狠咬住嘴唇,羞愤地偷看邵昊一眼。
邵昊径自握了酒杯坐到沙发上,交叠双腿,望着酒杯,兀自一笑:“不知不觉间,你们倒是培养了良好的默契,我很欣慰。”
江沉舟一时无言。阿笙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似乎很是惶恐。
“我刚才说的家法,是邵家的家法。现在我不住邵家,那些东西跟我自然没有关系,刚才只是稍微回忆了下罢了,你们这是何必。”邵昊慢慢转过头来,望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神情颇有些复杂,“怎么还不起来,苦情戏演上瘾了吗?搞的我真要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了。”
二人闻言,忙不迭地站起,因为过于匆忙,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在一处。
邵昊见二人慌慌张张的样子,努力忍了忍,还是喷出笑来。他一笑就止不住,竟然捧着肚子倒在沙发上,毫无架子的模样,竟然如刚长成的少年郎一般。恍惚间,江沉舟竟然觉得他从未长大,依然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而实际上,他又能比她大多少呢。这样的他竟然能独自开店,找人开厂,走南闯北,甚至离开国土与一帮陌生的外国人谈判而无丝毫畏惧。他一直是个很优秀,很有思想的人,无论何时,她都应该相信他才是。
她垂眸想了想,站在他面前,以郑重地口吻道:“对不起。”
邵昊闻言,立刻就止住了笑,坐直了身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低哑的嗓音,带着深深的愧疚,“工厂里的时候,我不该对你发火的。”
她微微一怔,半晌才道:“我觉得,你更应该对你打了的人道歉。”
“那就不了吧。”他闷闷地说话,“我也流血了啊。”
她觉得他有点儿不讲道理,但就整件事情来看,参合其中的,好像也没什么讲道理的人。
阿笙盯着邵昊缠着绷带的手臂,犹豫着开口:“少爷,你的伤……”
“我可没说我原谅你!”邵昊阴沉沉地看着阿笙,“没照顾好沉舟你确实有责任,去一边反省去!”
阿笙二话不说迅速撤离,将客厅让给这对年轻的夫妻。
江沉舟拿过邵昊刚用过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邵昊把他的杯子喝空了一半,便也给他倒了一点儿。她抬头看一眼时钟,而后坐到邵昊身边,打量一眼他闷闷的神情道:“你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你家的小王爷已经先一步把事情解决了。”邵昊拿起酒杯,若有所思,“他一直在查照片的事,华玉商会顺势推白洛生出来挡枪,说所有事情都是他策划的。整件事情,就那么草草收场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江沉舟抿一抿嘴唇,“或许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处理掉一直捧不火的白洛生……那白洛生现在在哪儿?”
“那就要看小王爷的意愿了。他要是做的绝一点,直接把白洛生扔进万魔窟也不是不可能。”邵昊淡淡一笑,“我才知道小王爷的情况。我没想到他会接替赵四的位置,但又觉得,这很正常。”
到头来昔日的红星成了暗夜中的帝王,而没红起来的小生成了他手中的蝼蚁,这或许便是命运的安排。
江沉舟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梗着脖子,鼓起勇气道:“照片的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当然知道,你们被陷害了。”邵昊幽幽扫她一眼,顿了顿道,“硬要说的话……我妒忌魁尔。”
“妒忌?”江沉舟一时间怔得说不出话来。
“出事的时候,他能陪在你身边,还能那么快地把事情解决。”他轻轻摇一摇头,皱着眉凶狠地盯着江沉舟,“你以后不许跟他来往,要不然,我杀了他。”
“你在说什么?”江沉舟一声轻呼,实在跟不上邵昊的脑回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邵昊闷头喝酒。江沉舟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混乱,说话没有逻辑的样子。
“其实……你还是很在意的对不对?”江沉舟小心翼翼地猜测,邵昊的状态实在令她有点儿担心,“对不起,我太大意,才出了那种事,以后,以后……”
“沉舟,我怎么可能怪你。”他喃喃着,一只手轻轻掩盖在半张脸上,“但我一想到,你要一直跑电台,未来还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可我……没有办法阻止,我就难受。你让我……恨自己恨得发狂。”
他深深吸气,另一只握着酒杯的手忽而用力,脆弱的玻璃杯立刻碎裂一地。
江沉舟错愕地眨一眨眼,就见邵昊的手中沾满了血,她吓得别无他想,只得拼命呼唤阿笙的名字。
就这么又闹腾了半天,屋中三人均是精疲力竭。傍晚冯南打来电话,再一次确认工人们的去留,邵昊经由江沉舟劝说,还是留下了工人们。无论他们当中到底谁是与华玉商会里应外合散布照片的始作俑者,他都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之前他在工厂嚷嚷着要辞掉所有人,有三两个人站出来反对,都被他狠狠地教训了,想来之后,也无人敢再反对他。
他们忙碌了一天,终于得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她深深吐息,空气中,总有一股浅淡的血腥味,但这并不令她感到讨厌。最初几次来他家中的时候,她就时常碰到血腥的故事。他就是这么个染着血的男人,仿佛遭了诅咒。
“对不起,没照顾好你。”躺在她身边的邵昊嗓音低哑。
“哪里的话。”她一声叹息,转身将他紧紧抱住,“你将我照顾得很好。”
之后华玉商会再没什么动静。工厂照常运作,江沉舟帮着裘宽高招募播音员,只要有空,便去电台主持节目。令人惊喜的是,寻人电台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不少感受过亲人失散之苦的富商巨贾主动前来与电台商谈投资事项,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年关将至,不少在上海打拼的人终于盼得一次回老家探亲的时机。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将收音机当做年礼,把无线电广播带往老家,乃至全国各处。
终于偏僻村寨里的老老少少,每年能听到的不再仅仅是隆隆鞭炮声,他们还能听到,来自美灵登电台的小江先生的祝福。
这一年,裘宽高没有登门拜访,而是给江沉舟家里打了电话。
“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电话中,裘宽高温和儒雅的声音回响着。
江沉舟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邵昊,微微一笑:“您都说了吧。”
“好消息是,美灵登电台的收听率已经超过了华玉商会的白露电台。坏消息是,华玉商会开始全面下调旗下收音机的价格,现在市场价比我们的还要低上二成。”
一场血腥的价格战近在眼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江沉舟挂了电话,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每年冬天都是如此的冷冽,不知今年,又有多少身体虚弱之人支持不住,再也无法看到天明。
“发生什么了?”邵昊走过来,一手轻轻环住江沉舟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于是江沉舟将方才裘宽高在电话里说的事都跟邵昊说了一遍。
“你觉得该怎么办?”江沉舟歪头问邵昊,“价格战我们不占优势。华玉商会业务多而广,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但我们不一样。”
“嗯,不能压价。”邵昊枕着江沉舟的肩膀,沉吟片刻,“不如就募捐吧。”
“什么?”江沉舟转身捧住他的脑袋,“你说得清楚一些。”
“买我们的收音机,听我们的电台,就能为筹集善款尽一份绵薄之力。”邵昊一边思考一边说话,“我们可以暂时称这份善款为团聚款。届时电台会用这笔钱在全国各地筹建基地,帮助失散的人们团聚。我相信有心之人,会支持我们的。”
江沉舟静静地听着邵昊说话,眼睛却是越睁越大。
“怎么了?”邵昊见她一脸诧异,忍不住问道。
“我真是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能想出这种法子。”江沉舟退开一步,仔仔细细打量着邵昊,仿佛不再认识他。
“你是在夸我么?”邵昊低低地笑着,笑容狡黠而无奈,“我不过是,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并没想做好事。好事你跟裘主任商量着怎么做就可以了。”
“你的办法很好,避免了恶性竞争,还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简直一石二鸟。我这就跟裘主任说。”她想了想,忽然捧住他的脸,将他刻意拉近,而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邵昊,你真厉害。”她在他耳畔轻声吐息。
他微微一怔。而她不等他回过神来,便去给裘宽高打电话了。
他望着她小巧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容。
如果没有遇到她,或许他不会想到要开店,不会想到要出国,更不会想到要去组厂支持电台。是她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令他自黑暗的深潭中挣脱而出,变成更好的人。
谢谢你,沉舟,没有你,我没法变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