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昊闻言,忍不住笑着弯起了灰色的眼睛:“江太太您放心,我是不会啄沉舟的。”
“那就好呢。”江母拿眼睛上下扫视着邵昊,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长得真是俊俏呢。哎呀……是我不会说话,比喻错了。咱们老家的鹅都土头土脑的,哪里有上海的好看。”
一伙围着江母哄笑着,江沉舟便也跟着笑。她兀自想着若是母亲知道邵昊不但会啄人,而且能十分利落地把坏人给“啄”断气了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是会更担心呢,还是会更放心呢。她转头看向邵昊,发现邵昊也在看着她。
二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视线。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几分慌乱,似乎会见江母,对他而言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她悄悄地扯了扯邵昊的衣袖,邵昊顿了顿,立刻伸过手来,与她十指相扣。
她愕然一惊,面上立刻如火烧一般滚烫。她觉得这么做太招摇了,在母亲面前也太不得体了,然而邵昊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是做了一件极平常的事,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小王爷最近住得好吗?”邵昊牵着江沉舟的手,目光十分平静地落在了一直未出声的魁尔的身上。
“很好。你们呢?”魁尔淡淡转过视线,不由看向江沉舟与邵昊紧扣在一起的手指,眼中立刻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是我唐突了。沉舟刚来上海那一晚,抱着你的帽子睡得很死,如今到你身边去,想必是睡得更好了。”
闻言,江沉舟和邵昊俱是一僵。
“那……那晚上的事你怎么知道?”江沉舟红着脸瞪魁尔,眼中盛满震惊。
“那夜表舅让我去你房里看看你冷不冷,要不要添被子,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魁尔见邵昊沉默不语,面色似有些阴沉,于是挥了挥手道,“罢了,多说遭人嫌弃,我去里头看电影。”说完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屏幕走去,背影看上去竟是有几分开心。
也不知道他这一嘴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添乱。
邵昊定了定神,转头去看江沉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沉舟刻意扭头,不去与他对视。她的心中一片慌乱,万万没料到魁尔会忽然把这事捅出来,这让她如何解释得了。
江母趁机将江沉舟拽到一边,留邵昊一个人接待来往宾客。
“怎么回事?你们住在一起了?”江母捂着嘴,十分震惊。她终究是个再传统不过的东北妇女,听闻女儿婚前与其他男子同住一屋,到底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
“更确切点来说,是我借他的房子来住……不过我们是没有半点逾矩的。”事已至此,也无隐瞒的必要。江沉舟便将如何住进程宅,又如何搬出程宅住进邵昊家的过往简单解释了一番。
江母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听闻亲生女儿过着如此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担心之情更是超过了所有。她一连问了好几次“要不要紧”,“是不是很辛苦”之类的问题,江沉舟都一一答了,她才稍稍安心一些。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江母的眼中依然透着一股忧愁,“妈就是担心你,你这么轻易地搬进他家,他未来……会看低你。”
“妈,那您说,家乡动荡起来的时候,那些投奔我们的亲戚,你会看不起他们吗?”
“怎么会,我们可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所以没什么看不看得起的。”江沉舟点点头,继而将视线抛向忙着接待宾客的邵昊,“他诚心对我,日后我也会诚心对他的。什么规矩,什么流言蜚语都是虚的。只要我们彼此付出真心,那些东西都不重要。”
江母望着江沉舟镇静的面色,原本悬着的心,慢慢就落回了肚皮里。此时她无比肯定,闺女长大了,很多事情能够自己做主,已经无需她说教了。
“你说得对,那就由着你吧。妈以后还得靠你呢。”江母定了定神,继而又再度忧虑起来,“不过这位邵先生……你真的攥得住吗?我觉得他的气质好冷,挨近了有点儿瘆得慌……这样的人,偏又长着张祸国殃民的脸。你怎么……怎么就不选个踏实点的?”
“您可别难为我了。”江沉舟忍不住露出苦笑,“我就不是个踏实的,为什么要找个踏实的祸害啊。踏实的男人又做错了什么。”
“你说得倒也是。”江母点了点头,有点儿被江沉舟的歪理劝服了。
“放心吧妈。您不是说他长得像大鹅吗?”江沉舟见江母差不多释怀了,于是笑嘻嘻地开着玩笑,“万一我真的攥不住他,就买口大锅,把他给炖了。”
“啊……那距离你们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打口大锅的时间倒是有的。”江母神情自若地接上闺女的玩笑话。毕竟母女,这般默契,还是有的。
江沉舟又跟江母开了会儿玩笑,便扶着江母找地方坐下,而后帮着邵昊接待客人。
不久之后,林佩弦走了进来,同样也收到了阿笙给的婚礼请柬。
“邵先生,江小姐,恭喜。”林佩弦双手抱拳,对着邵昊道,“都说婚姻是一种桎梏,能找到所爱之人一同经受这命中注定的考验,也算是上天垂怜。”
江沉舟一边笑着,一边拿眼睛瞥邵昊。林佩弦饱读深奥晦涩的书籍,很多话只有邵昊接的上,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要说上天垂怜,林公子才是命运的宠儿。不但才貌双全,还有红粉知己。”邵昊见林佩弦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于是便道,“林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人?”
“雯雯没有来吗?”林佩弦沉吟片刻,还是出声问道。
“我倒是没见到她。”江沉舟一直留神着女主演的动静,因此十分肯定地说话,“可能是遇到什么事,所以来迟了吧。”
林佩弦闻言不语,面色显然变得不好看起来。他来宴会的目的,不言自明。江沉舟兀自琢磨着那次舞会的劝说或许真的挺有用的。林佩弦果然对裴雯雯旧情未了,想要有进一步动作。
“裴小姐虽然惯常迟到,然而答应过的事情,总还是会做到的。我们一起慢慢等她吧。”邵昊扶着林佩弦的肩膀又劝说几句。林佩弦面色稍稍好看了些,自己去寻乐子去了。
又过了会儿,便听外头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江沉舟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抓住邵昊的胳膊。邵昊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一列士兵鱼贯而入,排在邵昊和江沉舟眼前。他们迅速放下手中抬着的沉甸甸的箱子。江沉舟草草扫一眼,箱子大约有十多个,看起来颇有气势。
士兵们打开其中三只箱子,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几乎是要晃瞎了江沉舟的眼睛。江沉舟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死死拽着邵昊。
一阵清朗的笑声响起。邵镇关迈步走了进来,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个没比邵昊大多少的曼妙女子。她顶着一头时髦的卷发,面上化着浓妆,容光焕发。
“夫妻,薛姨太。”邵昊上前一步,神情淡漠,却又不失礼节地唤了一声。
那被唤作薛姨太的女子轻轻笑了笑,目光克制而从容。
江沉舟心下了然,薛姨太是邵镇关的妾室,且和邵昊关系不那么好。不过转念一想,邵昊恐怕就没什么亲近的家人。
“江小姐,好久不见。”邵镇关极是自来熟地看向江沉舟,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这个儿子也是不争气,一直藏着掖着,明明有心仪的女子,却从来不跟我提及,害得我还四处给他找姑娘。”
“您错怪邵昊了。”江沉舟连忙为邵昊说话,“我和邵昊也是最近才决定在一起的。”邵镇关本就长得五大三粗,又自带将军的气势,忽然被他看着,她心中不免有些慌乱。然而她努力劝说自己要镇静,面对邵昊的父亲,是她早晚都要克服的难关。
“这样啊……”邵镇关听闻江沉舟的话,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是怎么答应跟他在一起的。他花时间追求你了?还是做了什么特别讨你欢心的事情?”
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不像听起来那般简单。邵镇关很可能是在试探他们是否单纯因为情感而走到一起,换而言之,便是在试探她的心性。
这些年她跟各式各样的人交流,对于一些话术技巧,早就深谙于心。
“我和邵昊之间,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你追我赶,相互试探。”江沉舟略一思索,便坚定地对上邵镇关审视的视线,“我们之所以有感情,是因为朝夕相处,而后水到渠成。而我们之所以在一起……则是因为我没有他不行。”
当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便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她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将这番本该私底下说的话,如此坦荡地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邵镇关盛满诧异的面色。邵镇关显然也是被她的直白以及大胆吓到了。她抿住嘴唇,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恼。
“我也是。”就在这时,邵昊紧紧握住她的手站到她面前,如一堵为她挡风遮雨的坚固的墙。
“没有沉舟在,十里洋场再繁华,也不是我的家。”他声音清亮,掷地有声。话音刚来,周围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